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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亞穗見大家呆然不知所措,抬頭瞧瞧懸掛在大廳牆壁上的時鍾,才驚覺時候不早,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於是道別一聲,留下問題作為大家的功課,自己先回房間去。黃依惠連忙站起來,衝進廚房,拾起廚具,叮叮咚咚地幹起活來。采顰不在,膳齋不開門營業,可是住在裏麵的人還是有需要,吃喝少不得,保持清潔衛生也是必要的,惟有把工作攤分給各人,由羅傑統籌安排。今天是這樣的:黃依惠和隆明負責夥食,關思源、龍牙和秦心河負責大廳的清潔工作,其餘的人負責剩下的地方。


    霧舅舅是個例外,照顧病人是他唯一的工作。晚飯的炊事剛開始,眾人正在收拾,霧舅舅便先去查看病人的情況。他敲門而入,見寧亞穗返回窗邊,盤膝而坐,閉目靜思,心想著不便打攪,轉身瞧瞧躺著的少女,看了看記錄,微微搖頭,道:“阿玲的心髒活動加快,這是回光返照的一個信號,時間不多了,你有什麽打算?”[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寧亞穗仍舊占據著黑鶴的身體,聽見霧舅舅的話,抬頭默默地看了沉睡少女一眼,又回頭張望窗外昏黃的傍晚天空。對麵的房子亮起了燈,不知道是哪一層的燈壞了,一閃一閃地,隨時都可能熄滅。她歎息道:“還能有什麽打算,該結束的去結束它,該開始的讓它開始去,我能做的到此為止。歐陽玲明天就會死亡,而我會在死亡前把該說的都講予你們聽,在這裏。霧少爺,明天一步也不許離開這個房間,否則你們是無法逃脫‘來自天空的火和水’,也把這話傳達給他們。”霧舅舅應答一聲,走出去了。


    不久羅傑敲門為入,說是晚飯做好了,寧亞穗沒有食欲,說道:“你們吃吧,不用等我。”她沒有向羅傑解釋原因,但心裏清楚:“一旦回到大廳,這頓飯就吃不成了。”哀傷的女士輕步在房間裏徘徊,思緒一直停不下來,情緒也冷靜不下來。糾纏著過去的記憶和對未來的迷惘,還有如今麵臨的逝去,寧亞穗轉身走到歐陽玲麵前,一隻手輕撫對方的額首,一手按著自己的胸膛,落下一滴淚珠。


    夜越來越深,明月從樓房間的空隙露出臉,照亮了陰暗的房間。柔和的月光落在寧亞穗的脊背上,落在歐陽玲平靜的臉龐上,螢螢的光芒帶著傷感充滿了小小房間的每個角落;寧亞穗眼裏淌著的淚花在月色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主人。”寧亞穗耳邊傳來黑鶴的呼喚。


    寧亞穗說道:“黑鶴,你把膳齋和‘轉世之木’連接起來?”


    黑鶴道:“是,任務完成。”靜默了一陣子,又道,“主人,該結束了。”


    寧亞穗道:“是啊,今天我已經告訴他們有關資源的事情,也告訴他們關於生物的事情,不過看他們的樣子,要他們全部理解需要時間,就像當初我在納布爾的時候。當時的我不能理解納布爾的話,時過境遷,現在終於理解了,但時間不夠,我不能看到人類的選擇。”


    “人類的選擇?”黑鶴的話語依舊遙遠,聽起來仿佛隔著重重紗帳,不清晰,不穩定。就在此刻,寧亞穗察覺到霧舅舅正在推開房間的門,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繼續與黑鶴對話。


    霧舅舅擔心寧亞穗的情況,半夜未睡,過來瞧瞧。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月光漸漸退到窗台上,黑暗的房間裏一片靜寂,兩位女性像雕塑般一動不動。寧亞穗正在把黑鶴的意識召回來,而歐陽玲仍在昏睡,藥力是減退了,可是主體意識不在身體裏,醒來是不可能的。霧舅舅走到寧亞穗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關切地道:“亞穗,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寧亞穗道:“沒有,我在跟黑鶴說話。”


    見寧亞穗話語平靜,霧舅舅放下心頭大石,又道:“我已把你的話轉告他們,馬上就會過來。”見寧亞穗微微點頭,再道:“亞穗,記得我姐姐伊莉娜嗎?如果能夠再次選擇,或許你不會犧牲我父親,或許就不會讓你如此痛苦。”


    寧亞穗道:“那又如何?霧少爺,請你記住,我的眼睛能夠看見過去未來,伊莉娜小姐的死早在回到陰間前就已‘見過’,所以我才希望利婭小姐能夠到泛舟來生產,可是事與願違,命運真的難以控製,要改變一點也不容易。”


    “但是你已經改變了妖族的命運,文明的大門將對他們打開。”霧舅舅笑道,卻笑得淒然,“妖族的世界因為你而改變,大概人類也會。”


    寧亞穗嘴角微翹,察覺走廊外有腳步聲,知道是羅傑經過門前,於是歎息了一聲,道:“現在這一切都算了,人類會不會改變已與我無關,他們選擇怎麽樣的生活方式亦不重要,即使人類創造的文明消亡,讓文明再度繁榮的妖族最終也會走到這個地步,走上這條路。人類不是特別的存在,妖族亦然,我們都是這個時空物質流動的載體,完成流動循環的部分,所以如果看不透就不能繼續向前,人類也好,妖族也好,藍色星球也好,文明也罷,生存是個挑戰。因此毀滅其實是所有生命體都不希望的,當破壞產生,才有所謂的‘災難’——被人類稱之為‘災難’的自然活動就是非生物之物質流動的表現方式。”


    霧舅舅完整地把寧亞穗的話聽完,驚訝得呆立在門口處,盯著黑鶴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羅傑也聽見了話語,驚訝地看著霧舅舅的臉,也是同樣的神色,無言地轉過臉去,駭然發現高勝如和歐陽旺在身邊,顫顫地道:“你們……你們醒來了。”


    兩人顯然沒有聽見寧亞穗的話,歐陽旺道:“聽說今天要在這裏聽課,而且要早,所以高勝如就把我們叫醒,先去準備早餐。怎麽了?”兩人,包括隨後而至的黃依惠、龍牙都看見羅傑和霧舅舅那仍未平靜下來的心神,忍不住追問事情原由。“怎麽可能,災難竟有這種意義?我們還在想呢,打算早餐的時候討論。”後麵的話變得有點失落,但很快就清醒過來,在詫異和抖顫中忘記早餐的事,一起湧入歐陽玲的房間,站在靠近門口的空地,遠遠看著陰沉的影子。


    寧亞穗毫不在意,依然背對著他們:“災難不會因人類的願望而停止,隻要大自然希望繼續生存,災難就不會結束。‘災難’對人類是痛苦的,對大自然來說是必要的,這是所謂‘自然災難’的真正意義。”寧亞穗停止說話,病房裏刹那間變得安靜,一絲嬴弱的聲響在空氣中徘徊,那是歐陽玲的呼吸聲,此刻仿佛變成了回音。


    正當所有人保持沉默,秦心河、格林也加入討論,可這一次寧亞穗久久不語。龍牙正覺得奇怪,羅傑對黃依惠道:“關思源沒來嗎?”黃依惠點頭道是,便迅速離開房間,跑過長長的走廊和樓梯,一陣吵鬧聲過後才緩慢地回來。關思源揉著惺忪的雙眼,含糊不清地喃語,但沒有一人聽到他說了些什麽。羅傑遞上一條浸過冷水的濕毛巾,讓關思源從睡眠中清醒過來,才道:“開始了。”


    “我能不能先洗個臉?”


    還是那不清晰的話語,龍牙剛要發火,寧亞穗搶著道:“可以,去吧。”眾人鬆了一口氣,陸續離開房間,做自己的事。寧亞穗把準備離開的龍牙喚回來:“學習需要清晰的頭腦,你瞧瞧他們,能理解我的話麽?別說頭腦清晰,他們還未睡醒。”龍牙連忙道歉,唯唯諾諾地退出去。


    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黑鶴說道:“你說這些話太匆忙,他們根本就跟不上。”寧亞穗笑了笑,轉身走到窗前,一言不發地看著黑色天幕上一顆明亮星辰,看著天際出現不同的色彩,看著一個巨大的黑影浮在空中,慢慢地移向雄城上方。黑鶴道:“樊貝菲爾開始行動了。”寧亞穗點點頭。清晨的陽光透過屋頂射向遠處,劃出數條寬帶狀的光線,不知什麽時候起,天空出現紅雲,剛好遮掩了樊貝菲爾的身影,令如常生活地人們忽略了它的行動。


    就在寧亞穗關注樊貝菲爾之際,羅傑等人再次回到房間,其中秦心河開門見山地問道:“寧小姐,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寧亞穗也不回頭,冷靜的想了想,反問道:“你指的是災難的意義?”


    “是。”


    “我問你,大自然需要什麽?”寧亞穗又問道。瞬間,一切靜止了,似乎被一塊巨大冰塊封鎖一般,每個人都瞪大眼睛、立定身體,看著寧亞穗但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大自然需要什麽?”寧亞穗沒有聽見回複的言語,失望地轉身過來,麵對在場各人,道:“大自然需要的是生存,以及生存所必須的流動,讓流動形成循環的過程。生存與存在不同:隻要有一點物質,存在就成為現實,是空間;但是……”


    ——


    一座龐大如小型城市的學校一夜之間消失無蹤,這種事能夠隱瞞嗎?不可能,人們可以尋找失落地方的去向,而絕非“看不見”。巨大的球型陰影不複存在,清晨的陽光便毫無拘束地從海上射入雄城,照亮了沿岸而建的工業區,那裏卻已空無一人。睡醒的人,走路的人,悠閑的人,忙碌的人,透過各種方法知道泛舟本校區消失一事,紛紛丟下手中工作,到街頭到碼頭到山頂瞧瞧,風和日麗、藍天白雲下,難以置信的平靜,說不出的祥和,海之波浪如絲綢般光亮柔順,映照著充滿熱力的光線,蒼茫大海隻零碎地分布著幾艘小艇大輪,不時傳來了鳴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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