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鳥,彷徨鳥,徘徊著今古中,前路難覓去何方。”


    “這是宇宙旅行的鐵則。”


    “大自然需要什麽?”


    “如果這就是真相,那麽幾千年的文明到底是為了什麽?”


    “神是什麽?”


    “這就是未來的路。”


    ——


    黑暗、冰冷,高強度的壓力,安靜、深沉,看不見的湧動:這裏並非是肉身能夠承受的世界——漆黑的海洋深處。在這個深邃的空間裏,分辨上下左右是件多餘的事,與其分心分辨,不如專注感受來自大地的無形力量,最普通但又最容易忽略的力量——地心引力。太陽的光芒射不到如此深的海底和海麵之間的空間,不對,紫外線的餘暉能到達,卻是肉眼看不見的。就是這麽一個陰暗的地方,一條“鯨魚”躺在那裏安然入睡。流線型的外殼,寬大的前額,三角形的鰭狀肢,活脫脫的一條鯨魚,但它可不是條普通的生物鯨魚,而是一艘通體白色的深海潛艇,名為“白鯨”。對,就是它,它就是承載著病弱少女歐陽玲到此地休養的樊貝菲爾的附屬品。


    同一水域,還有另一艘小船停泊著,與其說是停泊,還不如說是無聲無息地躺在海中的一麵“鏡子”上,鹽度和溫度劇烈變化的交界處,被成為“躍層”的地方,是潛水艇可以不需要靠動力就能漂浮的奇異之地。潛水艇內,人聲靜寂,“嘟—嘀”,長短不一的機械聲透過耳筒傳來,有人在靜心聹聽,不時伸手調整頻率。


    “找到沒有?”另一人問。


    “還沒有。”原來的人簡單答了一句,繼續聹聽。在幽深黑暗的世界裏,每一秒鍾的等待都是漫長的。兩個人雖沒有在狹窄的封閉船艙內舒展筋骨,避免身體接觸,但長時間呆坐可不是什麽好事,有人含糊地說了一句“雙腳都麻痹了”的話,一種無奈的歎息。從船艙圓形的小窗口往外麵望去,四周一片漆黑,潛艇的燈光不管向著哪個方向照射,都恍如射向黑洞,沒有絲毫能反射光線的活的死的東西,更不用說看到生物活動的樣子。潛水艇裏的兩人當中,那個對著儀器做記錄等的家夥見聹聽外麵深海聲音的人沒有繼續說話,想著要轉身,卻聽見另一人再度說話,聲音裏帶著一絲恐懼:“左後方海底有一條抹香鯨遊上來,前方一公裏處有一個海底火山爆發,同一地點有漁船,拖網正向這邊過來。”


    “這種距離還不用太擔心,拖網過來的時候就往下潛,或者弄破漁網。隻不過在海底火山爆發地點捕魚,說不定會有危險,水紋一旦改變,漁船有可能下沉。蔻香,火山爆發嚴重嗎?”另外的人反問,“要不要通知符小姐,讓歐陽玲小姐轉個地方休養?”


    蔻香道:“不嚴重,科羅締婭,是小型火山爆發,而且是溫和的那種,不會引起水紋改變,水的承托力還能夠托起一艘大船,不用擔心。說起來,那隻大鯨還在我們附近徘徊,完全沒有離開的跡象。”耳筒裏傳來抹香鯨特殊的叫聲,可惜的是蔻香未能明白當中的意思。


    科羅締婭調整儀器的頻率,放出屬於鯨類的聲音,然後等待對方回答。那鯨魚沉默地聽取信息,突然之間爆發一種類似笑聲的急促聲音,甩甩尾巴,迅速遊走。“他是不是想慢慢上升,避免身體受損?”科羅締婭問道。


    蔻香搖頭道:“不可能,抹香鯨是深海鯨類,身體構造絕對能承受水力重壓。我想它是不是有別的話要跟我們說,剛才的舉動看起來更像是在觀察我們。如果是的話,他在這裏變身並不合適,我們看來應該回到船上。”


    科羅締婭從窗子狹小的圓口看不見鯨魚的身影,思索著道:“我想那條鯨魚是遊走了,大概它想的是我們不能吃吧,既然沒有價值就不必逗留。你說這有沒有可能?”後麵說笑的話是科羅締婭想放鬆心情而說的,但沒有獲得同伴的認同。


    蔻香仍在聹聽聲音,發覺抹香鯨並未遠去,而是靠近“白鯨”號。在兩條鯨魚接觸的瞬間,耳筒裏傳來清晰的叫聲,似乎在對話,不一會兒抹香鯨返回,圍繞著蔻香和科羅締婭的潛水艇遊泳,轉了數圈後忽然向上爬升。蔻香正覺得困惑,耳筒裏出現了歐陽玲的聲音:“到水麵上去,那條鯨魚是何麥和龍王的朋友。”


    “歐陽玲小姐連鯨魚的語言也聽得懂啊?”科羅締婭驚奇地瞪目,但在蔻香的催促下,駕駛著潛水艇升上水麵。


    現在,這片海域裏隻剩下“白鯨”號。漁船的拖網沒能到達“白鯨”號的深度,得以讓這艘潛艇繼續無聲無息、紋絲不動地躺在水的界麵上。“白鯨”體內充滿了水份,這些水不是燒煮過的淨水,而是一種調和了營養液體的水,能讓沉浸於液體中的人在不呼吸不吃喝的情況下繼續生存。說白了睡在“白鯨”裏的是“胎兒”,而這個“胎兒”就是歐陽玲。手術失敗以後,霧舅舅和顏誌通都認為她的病已到晚期,救治性的治療不再有效,因而轉變為輔助性的療養,減低痛楚是目前唯一能幫助歐陽玲的醫療。但兩位醫生都錯了,“白鯨”號不僅是給予歐陽玲療養的地方,更為少女修補由手術後的傷口。插喉所需的切口正緩慢地收縮,肌肉連接起來,皮膚也逐漸恢複原來的色彩。歐陽玲微睜眼睛,在黑暗中尋找樊貝菲爾,找不著;她試著用聲音,可是喉嚨未完全複原,說不出話來。她想:“很像,和那時候真的很像。”


    沉寂的世界忽然被打破,即使是最縹緲最微小最深沉最遙遠的聲音,在這片接近虛無的世界裏,依然產生回響:“像?什麽跟那時候很像,安特列芙小姐?”被樊貝菲爾聽見歐陽玲心底想的話,不慌不忙地現身說話。


    歐陽玲閉上眼睛,嚐試著動唇說話卻沒有聲音:“很像,那個時候我們正向著納布爾行使,你帶著我飛行,我就在黑暗中旅行。在這個星球以外的空間,我是一個旅者。”


    樊貝菲爾深沉的語調忽然變得明快,似乎非常愉快:“嗬嗬,人生嗎,就是走過多少路,經曆多少事,用耳聽,用眼看,用口品嚐,用身體感受,無非是生命的一場旅行。你是生命中的旅行者,我也是,這個星球是,納布爾也是,大家都是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旅者。”樊貝菲爾的笑聲瞬間嘎然而止,如繃緊的絲線突然斷裂一般,“白鯨”身體內刹那恢複寂靜。歐陽玲習慣樊貝菲爾這種冷得無情的話語,並沒有抱怨,而是靜心回想那段時光。


    ——


    閃耀的藍色,有著這種美麗色彩的星球在廣袤的黑暗宇宙中是一個瑰寶。一艘雙錐圓盤大飛艇從藍色星球裏緩慢升空,停在附近軌道好一會兒,等行星位置稍微偏轉後才繼續上路。恒星的光芒永遠落在飛艇的一麵,同一方向,藍色星球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眾星閃爍的蒼茫空間裏。這艘飛艇也是樊貝菲爾,它正向著某個目標急速前進,飛過了碎石帶和數個巨大氣體行星的軌道,進入一片布滿冰石浮物的空間帶。在此處,劇烈的電子活動讓四周極不安定,太陽的餘波製造出微弱的漣漪,看不見的猛烈風暴正在形成,令空間更加不穩定:樊貝菲爾剛踏入此地,立即改變姿勢,同時讓金屬壁從圓錐體變成圓拱形。冰石不時飄來,撞上樊貝菲爾光滑的表麵,但傷不了對方,僅僅輕輕擦過,又飛向黑暗的深處。


    與冰石同行的旅程將要結束,樊貝菲爾前方出現了一連串的閃光,而它亦以閃爍燈光作為回音,當那點閃光變大的時候,它不其意地豎起來,把身體下方壓在閃光上麵,然後一切安靜下來。樊貝菲爾全身鑲嵌在一個巨大的球體上,其赤道剛好與球體上的凹洞吻合,不大不小,也沒有半點空隙。站在暴露於宇宙中的樊貝菲爾之頂,放眼縱觀,隻看見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影子擋住星辰的零星光芒,而與樊貝菲爾龐大的軀體比較一下,巨大的黑色恍如無邊的海洋,而樊貝菲爾就像浮萍的一片葉子,而且是眾多葉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塊。


    “這是什麽?”一名褐發少女站在這種角度環視周圍,總想不通身處何處。她身臨其境,卻非真的站於樊貝菲爾之顛,而是躺在充滿液體的保溫箱裏,正睡得香睡得沉。


    另一個全身銀裝、慈眉善目的婦女站在箱子旁,沉默不語。靜寂的時刻要過去了,門打開了,一隊人走進保暖房,左右散開,然後又進來一男性,穿著一身輕便的單衣,戴著一頂三角帽,擺著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看起來頗可笑。他看了看擺放在房間中央的三件“棺材”一樣的保溫箱,歎氣著說道:“康麗,你似乎帶回來奇怪的東西。”


    康麗輕蔑地瞥向對方,語氣緩和地說:“你的女兒回來了,科舍艾利。”


    科舍艾利是個有著褐色頭發的中年人,不過從外表上看,他倒像個十來歲的孩子,如果真要顯示出他比寧亞穗年紀大,大概就是那雙粗糙的手。此人聽了前任妻子的話,慢步走到保溫箱前,看著沉睡的少女,溫柔而低聲笑道:“安特列芙啊,你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有著母親慈祥的容貌和風姿,也有著我的秀發,就是不知道你的性格像誰。”


    聽著科舍艾利的自言自語,康麗轉身到後麵的另外兩個保溫箱旁,並且從麵前的浮空小台桌上取來一份文件,說道:“她已經不能算是個孩子,她已經懷上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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