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你為什麽要跟來?”


    ――


    當太陽第二次升起來的時候,達培歇已經恢複過來,昨天戰鬥的痕跡已被魁克長老修複一新,看不到受損的部分。那莫提夫站在河邊突出的石塊上,眺望對岸靈界達培歇;他和帕頓親眼看著朝夕相對的三人消失,欲救不能的那種悲傷,到此刻仍不能釋懷,使他展露愁容。穿過達培歇的塔塔紹河依然奔流不息,似乎一夜的戰鬥和一天的修繕對它來說不過是過眼雲煙;河流對岸,那片綠綠蔥蔥的林澤,寧靜得叫人安心,新來的妖獸人或喜笑或沉默地往靈殿走去,可是掌管靈界的人已經不在了:璀炯軒、宏升等等的人都死了,懸空的位置等待安德魯大王收拾善後。


    葛期禮悄然無聲地穿過石隙,靠近那莫提夫,歎著氣道:“她走了,一個本來就不屬於陰間的孩子終於要去她應該去的地方。”


    那莫提夫回頭看了一眼,問道:“你是說寧亞穗小姐不該留在達培歇或者小堡紐倫?”


    “或許吧,”葛期禮繼續說道,“寧百清曾經說如果她真的消失,那麽他的命運也會改變,可是世界一切如舊,所謂的‘改變’並沒發生,寧亞穗小姐一定活著。”


    那莫提夫發呆似地瞧著葛期禮,許久才張口問道:“魁克長老打算怎麽處置靈界的俘虜?”


    葛期禮眺望遠處的森林,笑道:“魁克長老不打算處置他們,是回去是留下隨他們的心意做,包括施放刺雷球殺死了不少城裏居民的艾克。嗯,我還要補充一點,安德魯大王剛剛回到達培歇,聽完了魁克長老的報告後,作出新安排:魁克長老繼續掌握達培歇冥界一方的控製權,徐艾琳可以留下,照顧變成小貓的寧百清;靈界總執行官一職暫時由我代理,大王會派霧少爺和我一起去。哎,接了一份苦差事,我比你慘呐。那莫提夫,你已經是小堡紐倫的禦用守城官,直接聽令於陰間大王,從今以後靈冥兩界的事務與你無關。”看著對方並不詫異的神情,葛期禮仰天笑道:“至於從酸土之地出來的人,我想我也不會去管,他們想怎樣就怎樣,隨他們的便。”


    那莫提夫默然聽完,轉身往城裏去。葛期禮突然叫住他:“別走得這麽焦急,你看,這是什麽?”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朵枯萎了的花,遞到那莫提夫眼前,補充道,“這是寧亞穗小姐第一位老師花日芙的花瓣,是她故意留在房間裏的。”說罷,葛期禮把花朵遞給那莫提夫。後者瞧了一眼,把它拋到河裏,讓它順水而去。葛期.禮看著空蕩蕩的河道喃喃念著:“結束了。”


    ――


    “羅傑,你為什麽要跟來?”寧亞穗的問題。


    羅傑的答案:“我和尊長老有約定,這一生都會跟隨你。”


    寧亞穗盯著羅傑堅定的眼神好一會兒,無奈地低頭撫摸黑鶴的小頭,說道:“好吧,我們一起走,到人類的世界去,去尋找我的未來,去尋找與我命運相連的人。”說罷,小女孩站起來,看著一塊形狀不規則的假山流水,對著它合十祈禱,作為最後的道別。清澈見底的泉水從一塊假山上的泉孔沽沽流出,是陰間的水源;泉水到達假山山底的小池,被突出的石頭分割成十六條水道,從十六道陰間大門的間隙奔流而出。“黑鶴,這水不能喝。”俯首的黑鶴乖乖地聽從主人的建議,跟在主人和羅傑後麵,插入他們之間的空隙。靈魂不斷湧入,喝了水就走,沒有停留。三人也特意不去注意他們,隨意挑了其中一道門,由寧亞穗伸手,推開一條縫隙,一縷柔和又溫暖的陽光射過來,就是這短短的一瞬間,人間的陽光消失了,三個人的身影也同時消失。


    ――


    “阿玲姐姐,阿玲姐姐。”漣漪搖著歐陽玲驚恐地喊著。


    身患重疾、身體虛弱的歐陽玲微微睜眼,環觀這間燈光陰暗的房間,幾乎所有人都圍著自己打轉,有人更在打電話通知醫生。歐陽玲略略動身,坐起來,對在場者道:“沒事,我隻是小睡一會兒。觀星實習課感覺怎麽樣?”


    “棒極了。”有學生興奮地喊叫道。


    漣漪倒不是立即回答,她看見歐陽玲臉色蒼白,對那句“沒事”放心不下:“阿玲姐姐,你真的沒事嗎?你臉色好白。”


    “還浮著一點黑色,對不對?”歐陽玲捏著漣漪白白胖胖的臉蛋,笑道:“沒什麽,我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時候的我比你還頑皮固執。那裏是你們的歸宿,不是我的歸宿,也不是寶錠你的歸宿。”歐陽玲逗著寶錠的下巴,引起它的好奇。“寶錠已經不是活物,沒有逗留在陰間的可能性。”漣漪和耀明都不大明白歐陽玲的話,那就更不用說其他學生。歐陽玲意識到自己說了一些不應該說的沉重話題,於是稍稍深呼吸,大聲道:“漣漪,耀明,今晚高興嗎?”


    耀明展示著手中星雲相片,高興得手舞足蹈,“當然高興,這些是哥哥姐姐們送給我的,看呐,好漂亮。這個像花朵,這是個馬頭,還有還有……”


    耀明沒說完,漣漪搶著喊道:“我也要。”


    歐陽玲笑著搖搖頭,“漣漪,耀明,過來,給你們這個。”歐陽玲從布袋裏掏出兩塊相片大小、又輕又薄的空白板子,分別遞給他們倆,說道:“用這個看,還能轉換角度。這麵看可能是個眼睛,換個角度可能是蝴蝶,或者是雙環,很漂亮吧,顏色也很多,是用不同的光譜拍攝的。”


    其他學生也湊過來,有人撇著嘴叫道:“校長家裏的人就是不一樣,連星雲照片也是特別,我們都不知道這些已經‘死去’的星星究竟有多少形態,你們輕描幾句就說清楚了?”


    “才不是呢,當你們成為星宿的時候也能看到這些景象。”歐陽玲輕輕笑道。


    其中一名長臉學生好奇地問道:“我們怎麽可能成為星宿?歐陽小姐,你是不是在說笑話?”


    歐陽玲對這聲奇怪的詢問頗感意外,飛速想了想,又道:“是啊,如果是一個人的話,那是不可能成為星宿的;能夠成為星宿的隻有人類的集合體,那就是文明。星球的子女不是它所孕育的生物,而是由一群生物共同創造的文明:真的,終有一天,你們必須明白這點。”平淡的話語裏充滿了深奧的意思,然而在場沒有一人聽懂。歐陽玲笑著環視眾人困惑的神情,倚身於私人車上,閉上雙眼,道:“你們要認識宇宙的路還很漫長,你們要認識這個星球的行為,理解它的活動,實踐它的生存之道,惟有如此,你們才能夠成為星宿。”


    ――


    熱鬧的一天過去了,安德魯獨自倚著玻璃門,拿著移動電話不停地打著字。


    霧舅舅走到他身邊道:“阿玲笑著睡了。先生,你還掛心外麵的事嗎?”


    “嗯,可惜我們現在沒人能出去。”


    “父親。”


    安德魯見開始下雪了,眺望著暗雲湧動的天空,許久才道:“寧百清不久前通過陰間大門,阿玲她不會沒有察覺。霧,阿玲一旦死去,我也得離開你們,這是命運,不能違抗;雖然你是德古魯家族的第二繼承人,但其實是排位最前的繼承人,家族的複興就靠你和護誌他們了。泛舟本校區不會留下,你沒有必要留戀這塊土地。”


    霧舅舅道:“我知道。”


    安德魯見話題嘎然而止,半是笑言半是責備地說道:“你對新誌的教育方法有問題,他對戰鬥一無所知,這樣子行麽,要知道將來德古魯家族的複興要靠他這個長子。”霧舅舅連連稱是,沒有反駁。安德魯見話頭不大對勁,沉默起來,看著天空飄下星點雪花,黯然慘笑。


    ――


    “什麽?不去?”高勝如一邊吃著牛油蛋糕,一邊驚訝地看著黑鶴,後者正在閱讀文件,並沒有因為對方一句吃驚的話而抬頭。


    “對,不去,暫時不用出去。泰彭坦的報告說北方龍王阿提隆泰回到北方,也就是說他不在雄城,我們去會合他的計劃落空了,所以暫時什麽也不用做。”黑鶴淡淡一言,已經說明了全部事情,然後轉頭看著隆明,問道,“你知道主人在哪裏嗎?她都不願意回複我電話。”


    “和耀明、漣漪一起到‘雙葉’去了,說是去看星星的。真是的,看星星不是抬頭就可以見到麽,到底為了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隆明,看星星確實是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過想知道星星是什麽樣子就得去那個地方。‘雙葉’是距離雄城最遠的地方,外麵是海,四周沒有阻擋,是觀星的好地方。可惜的是這裏太接近水麵,被幹擾的可能性很大,能不能看到星星漂亮的樣子要靠點運氣。”黑鶴平靜地解釋著,大家都聽得出來,這個一直罵人罵得很凶的人今天很高興,真的。“怎麽了?”黑鶴發覺課堂氣氛轉變,掃視各人後,發問。


    大家笑而沉默,隻有隆明非常誠實:“你好像有什麽令你感到興奮的事。”


    黑鶴答道:“哦,寧百清碰上北方龍王了。”寧百清?一時間,惠慈和隆明呆望黑鶴,卻見她不慌不忙地補充說明,“沒什麽好驚訝的,寧百清和主人有著極深的關係,你們見麵的時候就知道。尤其是隆明你,見到他的時候不要太詫異,‘世界變了,就這麽簡單’,已經經曆幾百年的日子,有所改變才符合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


    隆明一方麵為黑鶴不願多解釋而煩惱,另一方麵又為即將能與老朋友重逢而高興:“不知道寧百清他怎麽樣了,可好嗎?”


    寧百清和北方龍王發生何事呢?


    ――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那是不可能成為星宿的;能夠成為星宿的隻有人類的集合體,那就是文明。星球的子女不是它所孕育的生物,而是由一群生物共同創造的文明。


    要認識這個星球的行為,理解它的活動,實踐它的生存之道,惟有如此,你們才能夠成為星宿。


    有所改變才符合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


    要生存就必須明白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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