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做了個夢。


    夢裏海風腥鹹,有人在動她,時而摸她肚子,時而還在紮她的手背。


    她滿腦都是陳大娘和阿遊駭人的麵孔,她想反抗,卻使不上力氣,更不敢睜開眼,怕睜眼會看到腦海裏揮之不去的臉。


    在身上的觸感消失後,她覺得舒服了好多,好似浮在海麵上,海如棉花柔軟,還帶著被陽光烘烤後的溫度,耳邊是她每晚都能聽見的棕櫚樹的沙沙聲,她放下心來,任由自己在遙遠的海浪聲中昏昏沉沉。


    當她愜意又舒服時,忽然,兩側的海麵開了個口子,一邊伸出一雙手,江偌掙紮時,陳大娘和阿遊的頭從海裏伸出,陰惻惻地看著她,抓住她便往海裏拽,失重感頓時將她包圍,江偌尖叫一聲,從床上騰地坐起,滿頭大汗地盯著滿室昏暗喘息。


    江偌腦中空白,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怎麽了?”身後傳來一把熟悉低啞的嗓音,說話的同時手貼在她後背欲做安撫。


    江偌被碰到的那一刻,突然整個人一抖,掀開被子跳下了床。


    可她忘了手裏還扯著他衣服,連帶著床上那人被她扯得往旁邊一倒。


    “江偌!”


    江偌還想往外跑的時候,聽見聲音才收住了腳步。


    那人從床上起身站在她麵前,江偌還像在夢裏一樣,盯著他的臉,覺得相當不真實。


    “陸淮深?”


    陸淮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摸到額頭一手的冷汗,她胸膛劇烈起伏著,看他的眼神,很茫然,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做噩夢了?”陸淮深伸手摸到床頭的開關,摁開。


    霎時,房間被照得亮如白晝。


    江偌抬頭,看著天花板裏的光源,是光線澄澈明亮的led燈,不是島上那間土磚房的光線昏昧的低瓦數白熾燈。


    她有瞬間的恍惚。


    再看麵前的人,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每一寸棱角輪廓,都與她牢記於心的樣子重疊起來。


    她終於清醒,在島上最後發生的事情,湧入腦海。


    江偌依舊抑製不住劫後餘生的慶幸,踮腳緊緊抱住他,“陸淮深……”


    陸淮深大掌貼在她後背,輕柔撫慰,掌心的溫度隔著單薄的病號服渡進她的皮膚。


    江偌把頭埋進他脖頸裏,讓鼻尖充斥著他的味道。


    是獨一無二的,屬於他的味道。


    這時她緊繃的神經和身體才鬆懈下來。


    “陸淮深……”江偌壓抑著激動,嘴裏喃喃他的名字。


    “在。”陸淮深傾身抱著她,下頜緊貼著她耳畔,她叫他一聲,他就應一次。


    陸淮深突然想起什麽,拉起她右手,“不疼麽?都回血了,躺床上去。”


    江偌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在醫院這件事情。


    江偌躺回床上,問陸淮深:“我睡多久了?”


    陸淮深把她手放在床上,皺眉研究她手背上的輸液管,“現在才五點不到,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不到三個小時,江偌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離開島上,上了直升機,因為太累,宮縮頻繁,身體不適加重,意識一直不太清醒。一直強撐著到了三沙市醫院,做了一係列檢查,醫生給開了抑製宮縮的藥,她才睡過去。


    她這時才認真地看他,發現他也穿的病號服。


    她扯了扯他衣角,“你也受傷了?”


    陸淮深目光專注回她臉上,“沒有,在島上的弄髒了,我讓裴紹把衣服送去洗了,沒換洗的,所以臨時借了套病服。”


    “是嗎?”江偌放鬆下來,便有了困意,聲音甕甕的。


    她在島上的最後一天一夜幾乎都沒合眼,長時間精神緊張,還劇烈運動,跑了那麽長的路,陸淮深找到她的時候,她腿都是軟的,抱著他脖子不鬆手,最後是陸淮深一路把她抱上直升機的。


    江偌忽然想到了陸淮深找到她之前,那道從海上照過來的燈光。


    她反手抓住陸淮深:“陳山和許浪怎麽樣了?”


    陸淮深立即眉心緊壓,拿開她的手,在床上放好,低聲訓了句:“手。別再亂動了,一會兒又回血。”


    江偌盯著他追問:“他們怎麽樣了?”


    陸淮深沒立刻答她,賣了下關子,隻是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的手,看著輸液管裏的血,一點點回進血管。


    “嗯?怎麽不說話?”江偌感應到氣氛的轉變,話音略帶焦急與催促。


    當時,陳山用強光電筒照向她的時候,她難過又震驚,以為陳山是要暴露她的位置給追她那人。


    接著陸淮深找到她,陳山關了燈,她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給陸淮深指引方向。


    一同而來的警方在抓人,江偌趁那時,悄聲讓陸淮深幫陳山和許浪脫身。


    在江偌沒看見的地方,陸淮深眼底有戾氣,她隻聽見他問:“為什麽?”


    江偌說:“是他們幫了我,讓人聯係你的是陳山,剛才幫你指路的也是陳山。”


    那時候江偌死死扯著他的衣服,狀態令人擔憂,陸淮深沒多想,都答應了她。


    隨後,他也履行江偌對那二人的承諾,對警方稱,陳山和許浪是他找的私家偵探,幫他暗中尋找江偌,昨天剛到這裏,能得知江偌的具體位置,多虧他們。


    之後為了防止陳山和許浪被單獨盤問,陸淮深還讓他們隨他和江偌上了一輛直升機。


    陸淮深現在之所以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在下了飛機後,他急著送江偌去醫院,趁亂之中,這倆人就沒影兒了。


    除此之外,在飛機上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些不愉快。


    飛機上,江偌躺在陸淮深懷裏,宮縮和陣痛頻繁,驚嚇過後人也昏昏沉沉的,陳山的目光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那目光讓陸淮深很介意,猶如自己的領域被人覬覦。


    哪怕隻是覬覦。


    加之陸淮深本就沒有因為江偌的話而對這兩人消除敵意,漠著臉朝他說了句:“再看眼睛給你挖了。”


    陳山故意刺他,似笑非笑說:“我在島上天天看著她,一雙眼睛可能不夠挖。”


    那樣子,別提多賤。


    陸淮深看向陳山旁邊縮頭縮腦的許浪:“那就把他的也挖了填上。”


    許浪坐在寫著“police警察”的直升機裏,本就渾身不自在,看看陸淮深又看看陳山,簡直一口老血嘔出來:“關我屁事啊?”


    這陸淮深言行舉止看起來就不是善茬,他真怕他幹得出這事。


    許浪看了眼江偌,還是一言不發,垂著眸抓著陸淮深衣襟。許浪心裏極不爽快,好歹山哥幫她這麽多,此時她居然一句話也不幫。


    江偌那時精神崩潰過後,腦中嗡嗡作響,除了要忍受痛處,還擔心孩子會出事,飛機上還有螺旋槳的雜音,她根本就沒心思去注意聽他們在說什麽。


    陸淮深想的是,既然是江偌答應了別人的事,也不好反悔。可江偌隻說,幫他們脫身,沒說離開島上後不能抓他。


    江偌被綁架,他和他的同伴都是參與者,浪子回頭依舊是浪子,綁匪良心發現難道就無辜了?


    陸淮深打算先將江偌安頓下來,再找陳山二人算賬。


    可陳山估計是猜到他所想,所以下飛機根本沒多留一刻,但是離開前還特意多看了江偌兩眼。


    江偌見陸淮深久不應聲,有不好的預感,她說:“你放過他們,嗯?”


    低低軟軟的一聲“嗯?”,陸淮深還有什麽不答應她的理由?


    天知道這聲“嗯?”,過去那段日子,在夢裏都是奢求。


    陸淮深見輸液管裏沒血了,這才重新上了床,把她抱在懷裏,“他們已經走了。”


    “去哪兒了?”


    “你想知道?”


    “不想。”隨便他們去哪兒,是生死是死,是好是壞,都與她無關了。


    江偌想問其他人抓住沒有,比如瘦猴他們,又比如留在島上那兩個人,還有陳大娘。


    但她一想就頭痛,沒由來地變得很焦躁,感官似乎變得格外靈敏,陸淮深伸伸腿,她都會驚一下。


    鼻尖還傳來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她努力地靠近陸淮深,盡量讓自己隻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


    陸淮深見江偌皺著眉在他懷裏翻來覆去,壓著她肩膀,“怎麽了?”


    她神色不安地問他:“你有沒有聞到血腥味?”


    “沒有。”陸淮深躺平了身子,一手摟著她,一手放在身側。


    江偌沒放棄,她篤信那血腥味是真實存在的,動著鼻子在陸淮深身上聞來聞去,靠近他左臂的時候,發現那味道更大了。


    她愣了一下,去抓他的左手臂。


    陸淮深抬起手臂避開她的手,低聲安撫:“你是不是不舒服?睡一覺就好了。”


    江偌根本聽不見他似的,緊緊抿著唇,鉚足了勁,執著地去拉他手臂。


    陸淮深察覺到異樣,沒再抗拒,讓她成功抓住自己手,撩開衣袖。


    他手臂上綁著紗布,表麵已經被血絲浸紅。


    “怎麽回事?”江偌緊緊盯著他的手臂,可又像是透過他的手看到了其他東西,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艱難,好似缺氧,極度痛苦,接著手開始收緊,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陸淮深發現她眼神沒焦距,他拍拍她的臉,“江偌?”


    “怎麽回事?”江偌這話是反問自己,她被自己嚇了一跳,緊皺著五官看向他,“我好像呼吸不上來……”


    陸淮深立翻身而起,按了鈴。


    護士沒一會兒就過來了,陸淮深把她放在床上,輕言安撫幾句,江偌呼吸漸漸平定下來。


    護士得知了江偌的情況,立馬找來了值班醫生。


    值班醫生了解之後,不能立刻下定論,讓陸淮深繼續陪著,平複她的心情,讓她睡一覺。


    剛好江偌打完點滴,護士來取走吊瓶,陸淮深給她放她平日睡前聽的胎教鋼琴曲。


    江偌滿心疲憊,能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常,她也無法控製。


    她側躺著,眼淚滑過鼻梁,她揪著陸淮深的衣擺問他:“我怎麽了?”


    陸淮深用手指刮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安慰:“就是太累,受了驚嚇,睡一覺就好了。睡醒起來,我們就回去。”


    “嗯。”江偌應著,卻還是睜著眼,一點也沒想閉眼的意思。


    陸淮深拍著她的背,哄小孩似的,她睡不著他就陪她說話,但說的完全無關於這場意外,和這場意外有關的人。


    江偌問:“回去之後可以喝一口可樂嗎?”


    陸淮深很嚴格:“隻能喝一口。”


    江偌又說:“昨晚是除夕。”


    “對。”


    “今年我錯過了團年飯。”


    “年味還沒過。”


    她搖頭:“不一樣了。”


    “還有明年,和之後每一年。”


    江偌沒說話。


    陸淮深說:“明年還可以多一個人跟我們過。”


    陸淮深說完一低頭,剛給她擦幹的臉,又是滿麵濕痕。


    江偌現在隻擔心這孩子還能不能健康出生,做完檢查醫生說的話,她聽得很清楚。


    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她自己身體的異常,她也再清楚不過了。


    江偌這晚是哭睡過去的,在將近天明的時候。


    她一直扯著陸淮深的衣服不放,隻要她沒睡熟,陸淮深稍微一動她都能驚醒。


    陸淮深隻能側著身,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直到她陷入深睡,氣息綿長,他才小心從她手心扯出衣角,輕手輕腳下床,離開病房。


    陸淮深去護士站,護士正在做換班前的準備,見有人到護士台前,因為他長得不錯,多看了幾眼,但因為徹夜的疲憊,沒法給出笑臉。


    “有什麽事嗎?”


    “麻煩幫我留意一下2號床的病人,我有事出去一下,有什麽情況請及時通知我。”


    護士點頭說好。


    陸淮深隻身去了門診。


    醫生看了他,氣得兩眼一瞪,“怎麽又是你?半夜的時候不就來過一回?”


    陸淮深指指背,“好像又裂了。”


    床簾一拉上,陸淮深脫了病號服,前胸後背貼著好幾處紗布,背上的傷口因為裂開出血,需要重新上藥包紮。


    醫生揭開紗布,看了都替他疼,兩處看起不規則的傷口應該是玻璃紮傷,另外還有三處刀傷,傷口本就沒恢複好,又重複裂開,血肉模糊的一片。


    背部和手臂重新清創換完紗布後,醫生收拾器具,扯了扯臉上的醫用口罩,沒好氣地叮囑:“別沾水,也別再用力了,否則還得裂。”


    結束後,陸淮深返回江偌的病房,路上接到裴紹電話。


    裴紹去了附近酒店休息了會兒,順便把陸淮深沾滿血的衣服送了幹洗,這會兒已經到醫院了。


    裴紹上來時還順帶買了早餐,陸淮深去衛生間換回自己的衣服,坐在外麵起居室的茶幾邊吃早餐。


    問裴紹:“航班安排好了沒?”


    “訂了傍晚的航班,醫院那邊也安排好了。”裴紹又說:“喬阿姨昨天半夜還打了電話來問情況,我怕她擔心,所以隻說人找到了,在這邊住一晚就回去,沒告知太太住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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