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江偌曾經很長時間都被生離死別的絕望縈繞,見了這般樣子的明鈺,仍然心裏揪得慌。


    明鈺屬於身材高挑型,骨架也不算小,臉部輪廓立體,然而一瘦下來,麵頰凹陷,眼窩也因為睡眠不足而發青,白皙的臉上透著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空洞瞳孔反應也略有遲鈍。


    看見江偌,她有些詫異,臉上多了一絲麻木之外的神采,即便很快又了無蹤跡。


    江偌立刻斂去意外神色,朝她笑笑,就像是朋友之間普通開場的寒暄:“我進來前碰見護士,她說你午睡剛醒,”她揚了揚手裏的花,抖落一股子芬香,“果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明鈺笑了笑,因為臉上瘦得沒二兩肉,笑起來也顯得牽強。


    “你怎麽來了?”她撐著床,將身子坐直了些,盡量顯得自己更有精神。


    江偌正在想理由,明鈺已經猜到:“江覲告訴你的?”


    江偌沒否認,“對,今天江氏股東大會,他想著我跟你是朋友,所以讓我來看看你。”


    明鈺扯了扯嘴角,牽出一抹自嘲的笑。


    江偌看著,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向來不怎麽會安慰人,一時不知如何開解她。


    而且她跟明鈺這麽些年來見麵次數屈指可數,除了明鈺在她心裏占有特殊的位置,她其實對現在明鈺,已經不大了解了,更不知怎樣的談話方式,會讓對方感到舒服放鬆。


    江偌抿了下唇,說:“我先幫你把花插起來。”


    “現在還有百合啊?”她配合說。


    江偌拆開包裝紙,“按理說咱們這兒應該沒有了,天氣冷了,但是花店有,應該是從溫暖的地方運來的,或是其他辦法培植的。”


    明鈺笑著回應:“好香。”


    江偌去衛生間給花瓶灌了水,然後出來把花插進去,一邊忙活一邊趁著氣氛還好,才跟她說起病情:“我看你瘦了好多,聽江覲說你不願意吃藥治療,身體是自己的,你得重視。”


    “藥吃了也沒什麽用,這種病還得靠自己養。”明鈺像是不怎麽在乎,語氣清淡淡,像一盤既無油葷也無鹽味的菜,品不出什麽意思來。


    江偌不知她哪裏聽來的理兒,但是聽她這麽說,至少是能直麵自己的病情。


    “確實還要靠自己,但藥物是輔助,適當用藥能幫你快點康複。”


    明鈺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交疊錯握著的手,江偌看去,見她動了動指尖,手指都是骨頭,手背上都能看見三根清晰的筋骨。


    江偌算是明白了,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病情,但就是不以為意,拒絕治療,一副放之任之的態度。


    江偌在網上看過太多這種病症的例子,很多人不以為抑鬱症是種病,觀念老舊的人甚至認為是患者自身矯情所致,但誰也無法觸及患者內心,無法感知患者的痛苦。眾例中,有的治好了,有的以死結果。即便有的像陸嘉樂那樣積極接受治療,結果仍然不盡人意。


    既然江覲都親自出麵找她勸明鈺,可知病情已經嚴重到了一定程度。


    江偌一直不太了解明鈺跟江覲在一起,到底是心甘情願還是被迫,既然都被他逼出病來,為什麽不幹脆一走了之?江覲難道還能剝奪她的人生自由不成?


    “你這樣子下去,阿姨怎麽辦呢?”江偌坐下來,勸說無用,隻能搬出明鈺的至親,“她年紀越來越大,還生過一場大病,身體一直不好……”


    江偌話聲倏地止住,怔怔地盯著明鈺手背上的滴液體。


    明鈺抬起頭,眼淚止不住地流,臉上卻沒有什麽情緒,她抹了把臉,語聲清晰說:“江覲那個未婚妻去找過我媽了,我媽氣住院了,見都不願意見我,說把她的臉都丟光了,辛辛苦苦養她這麽大,做什麽不好,去做小三,給人當情婦,不知廉恥……”


    許斯荏見過明鈺沒過兩天,就去了明鈺家鄉,明鈺媽媽是中學教師,目前剛剛退休,正是該享受生活的時候,平靜日子卻被打破。


    許斯荏找上門的時候,明鈺媽媽正在跟退休同事在小區樓下聊天,計劃去雲南旅遊。許斯荏直接當著眾人的麵,讓她管管自己的女兒,別再成天跟別人的未婚夫廝混,還說當初她治癌症的那筆錢,也是陪男人得來的。


    明鈺媽媽堅信自己女兒清清白白,顧不得周圍人的眼光,與來人理論,結果許斯荏一手監控照片,一手明鈺的錄音,證據確鑿。


    明鈺媽媽當場氣得腦溢血,許斯荏沒想到這人身體這樣不經扛,趁亂溜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最終還是明鈺媽媽的老同事打了120,然後通知了明鈺,因搶救及時撿回一條命。


    明鈺去醫院看望,她母親不願見她,讓她滾,明鈺哭著在病床前跪了兩小時,她母親以拔管威脅,讓她離開,永遠別再回來。


    “我當初寧願病死,也不該讓你拿做那種事賺的錢給我治病!”


    明鈺回憶著當時她母親說的話,記憶深刻到她可以一字不漏複述出來,心裏空得沒邊,不敢去多想,一往深處想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其實她想過,如果自己沒心沒肺一點,不把那話放在心上,今後日子想怎麽過怎麽過,如果母親不想見她,她可以不出現在她麵前,每月給她些錢養老,也算盡孝了。


    但沒心沒肺的明鈺,與真正的明鈺隔著山山水水的距離。


    人被逼到絕處,身不由己,江偌也曾經曆過。她知道明鈺一開始跟江覲是為了錢,但要不是為了她媽,也不至於跟江覲有今天的糾纏。


    “阿姨再怎麽說也是你母親,當時說的不過是氣話,她向來對你寬容,等她平靜下來,母女感情可以修複,但前提是你得先顧好自己。”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即便有過相似國王,但是生活背景不同,性格不同,江偌並不能做到完全感同身受,她也不知如何能讓別人寬心,隻能用所有能想到的話去勸解。


    其實道理每個人都懂,但一個跟自己軸上的人,很難聽進去。


    江偌最終還是沒問她,為什麽不離開江覲,她自我認為在這種情況,除了惹明鈺陷入情緒黑洞之外,沒有其他作用。


    明鈺好像從她剛才的話裏聽到了一絲希望,不知道問江偌還是問自己,“你真的覺得我媽還會接受我嗎?”


    “你都說她是你媽了,當然會。”


    會不會江偌哪敢真的確定,當下自然是安撫人心最為重要。


    江偌陪明鈺聊了半個下午,明鈺心情的確好了些,適逢陸淮深打來電話找她一起吃飯,問她在哪裏。


    江偌說:“我還在醫院。”


    “你等著,我過來接你。”


    江偌答應了,掛了電話才忘記跟他說在哪個醫院,隨後才想起裴紹應該告訴了他。


    江偌一直待到陸淮深快到的時候,護士剛拿了點滴進來給明鈺輸上,她起身離開,囑咐明鈺要好好休息,“有空我再來看你。”


    明鈺笑著說好。


    江偌走出病房,江覲就靠在病房外的走廊牆邊。


    她剛剛起身往外的時候,看見門口有道人影閃過,應該就是他,也不知道站在外麵多久了。


    江偌冷冷看他一眼,追上前腳剛出去的護士,小聲問:“請問剛剛給明鈺輸的是什麽?”


    “營養液,”護士無奈說:“她吃不進東西。”


    江偌站在原地,難受得不行。


    江覲從後麵走來,說:“謝謝你。”


    江偌冷厲地橫他一眼,不跟他搭話。


    “果然有用的,至少她剛才笑了。”江覲說著,兀自笑了下,像是真心感到欣慰。


    江偌將他的笑看在眼裏,卻感到陰森得很,越發覺得江覲這人可能有很嚴重的心理病。


    他又說:“以後你常來看看她,常跟她聯係,她應該就能好起來。”


    “好起來之後呢?你結你的婚,繼續讓她做你見不得光的情人?就算這次治好了,也會又下次。這病不是突然就有的,許斯荏的行為不過是加重她的病情,她早就有抑鬱症了,”江偌看著他一字一句,絲毫不留情麵:“是因為你啊,你這個人渣。”


    江偌一直出了醫院,鼻尖消毒水的味道終於散去,然而心裏的壓抑感經久不散。


    為了減少麻煩,江偌在醫院大門口等陸淮深,不到一分鍾他就到了。


    陸淮深坐在車裏,遠遠就看見她背著包,兩手揣在風衣衣兜裏,眼睛盯著遠處,明顯是在走神。


    傍晚開始降溫起風,醫院外的街種滿了銀杏樹,滿耳颯颯聲,泛黃的葉子被風拽起,從她鞋跟處刮過,陸淮深目光掃過她裸露在裙擺下纖細的小腿,看著都冷。


    車開到她麵前,也沒見她回神,陸淮深按了兩下喇叭,江偌像是受了驚嚇一樣,肩膀都小幅度抖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見麵前的車,這才拉開車門上去。


    “想什麽這麽入神?”


    陸淮深摸了下她的手試試溫度,暖的。


    江偌神情懨懨的,“想事情。”


    見她興致不佳,陸淮深主動挑起話題:“你朋友情況如何?”


    江偌搖搖頭:“不太好,都沒了人形兒。”


    她心情低落,話也不多。


    陸淮深專心開車,過了會兒才又開口,轉移了話題:“聽裴紹說,你今天還挺威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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