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於昏黑中相遇。


    一個斂去溫柔故作疏離,一個酒後柔情不複鋒芒。


    車停在空曠院子裏,植叢裏的聒噪蟬鳴被風帶進車裏,更襯得周遭夜色寂靜。


    男人身上的體溫似乎總是高一些,他手心裏燥熱的溫度灼灼渡進她手背,他掌心有薄薄的繭,觸感微糲。江偌出神地想,這與撫過她後背時的感覺又完全不一樣。


    他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就在前不久,她睡前剪指甲時幫他也修剪過。將他大掌放在腿上,抬起一根根修長手指,羨慕地說他手指真好看,骨節分明的,不像她的,雖然骨細,但總有些肉感,隨後又自我安慰說,她這是抓錢手。


    回憶如潮水,退漲無規律卻又不歇地層層遞進,一下一下,總會更有力地拍打在心上。


    江偌恍然如夢般,區區幾月,她和陸淮深之間,隨便一眼都是回憶,在不經意間絲絲入扣,根種於心。


    “下車吧,我要走了。”江偌不去看他,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


    陸淮深一開始握得緊,她掙紮了一下,他的手才漸漸鬆開了。


    江偌目光堅定不移地看著擋風玻璃外,光影下夜色朦朧,身旁想起開關車門的聲音,接著陸淮深的身影緩緩融入眼前夜色裏。


    他直直走向家門,細看腳步有些虛浮。


    江偌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不知怎地,遲遲沒發動車子。


    陸淮深一路沒回頭,江偌看著他進了家門,正要鬆開p檔準備離開,忽然聽見一道重物倒地的聲音,劈裏啪啦一陣響。


    江偌怔住,立馬朝家門口方向看去,半一片寂靜,什麽聲響都沒了。


    門廊下的燈還亮著,門也沒關。


    沒聽見動靜,江偌心底不安,立即推開車門下去。


    走到門口,見到裏麵場景,她腳步慢下來。


    玄關處一套高爾夫球杆倒在地上,原本放在鞋櫃上的鑰匙盤此刻躺在地上,陸淮深正俯身撿四散在地上的各種鑰匙。


    看樣子是他沒注意被放在門口的高爾夫球杆絆到,手去撐鞋櫃,又將鑰匙盤掃到了地上。


    聽到腳步聲,陸淮深已經站起身回過頭。


    江偌避開他的目光,走過去先將球杆扶起來,一整套球杆加上外殼並不輕,江偌剛拎起來,就被陸淮深接過,抬起來靠在一邊。


    江偌說:“球杆怎麽放在門口?”


    他說:“剛買的,放這兒忘了收拾。”


    江偌又去撿腳邊的鑰匙,“吳嬸呢?”


    以前都是吳嬸負責將東西歸類放置。


    他看著她說:“這兩天有事請假,沒過來。”


    江偌看了眼客廳裏,茶幾上用過的東西隨便放,雜誌報紙攤開扔在一邊,除了水杯還有淩亂擺置的煙和空酒瓶。


    可見他這兩天過得還挺放縱的,抽煙喝酒一樣沒落下。


    以前都是吳嬸每天在家盯著鍾點工前來打掃,吳嬸不在,家裏沒人,也沒讓鍾點工來打掃。


    江偌將最後一串鑰匙放在鑰匙盤裏,抬頭要說話,卻見他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似乎已經盯了好一會兒,見她看來,依然沒將目光收回。


    陸淮深眉眼生得很英氣,劍眉星目,風流瀟灑,而今經歲月著色,透著上位者的精明和淩厲。現下醉意柔和了他的眼神,於隱隱中溢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看著她時,讓她越來越覺得那種情緒和深情掛鉤。


    江偌被他看得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她心下煩躁,她不知道是討厭陸淮深一言不發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還是討厭為這樣眼神所動的自己。


    她倏地別開頭,“我走了,你自己早點休息。”


    還不等她邁開腳步轉身,陸淮深探手將她壓進了懷裏。


    貼上他的那一刻,江偌呼吸也隨之緊窒。


    陸淮深身量高大,微躬著身將她緊緊籠著,臉貼在她的腦側,江偌腦子裏嗡嗡地響,感覺太陽穴都在不受控製地跳動。


    她一聲不吭去推他。


    她越是想推開他,他反而將他抱得越緊,如同銅牆鐵壁,將她重重困住,沒有一絲縫隙。


    江偌漸漸從一開始簡單的推拒,變成掄起拳頭使勁砸他,“放開!”


    他紋絲不動,江偌氣餒又無力,張口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他肉糙又硬,咬也無用,江偌氣得語塞:“陸淮深,沒人像你這樣的!”


    “什麽樣的?”他抱緊她不撒手。


    江偌喘著氣,掙紮中憋紅了臉:“你不要臉,你就會逼我,以前是,現在也是。”


    “我不逼你。”陸淮深低聲說著,“我沒有逼你。”


    江偌心想他反正也喝醉了,便也把心裏苦楚一股腦倒出來:“你讓我一無所有,又逼我愛上你,是你騙了我,現在又逼我原諒你。是你太本事,是我總無能,你嘴上不說任何威逼的話,做的全是步步緊逼的事。陸淮深,我受夠你了!”


    這話,他也曾對她說過了。


    人喝醉了,是夢是醒難分清,江偌不知道他有沒有將她說的話聽進去,隻發現他箍著自己的雙臂緊了緊,又去親她耳廓,親她下頜,動作一下比一下輕柔。


    無聲挽留最致命。


    江偌心底動容,又不想理智被感情戰勝。


    “賀宗鳴為你抱不平,說你跟我在一起跨越了極大的心理障礙,我不該這麽跟你置氣。那我呢?”江偌沒再推他,安靜待在他懷裏說,她停了停,靜靜反問:“我拋棄的原則底線就不值一提嗎?每次爺爺提起你,我都不敢直視他。”因為我愛上了置他於此地的人。她在心裏補充。“當初我在他麵前信心滿滿,現在我甚至不敢在他麵前說,我做的選擇沒有錯。”


    江偌又頓了下,帶著淡淡諷意笑道:“你有什麽資格買醉裝失意?一句話不說就想讓我圍著你鞍前馬後嗎?”


    江偌感覺他身體有些緊繃。


    江偌說完便不再吱聲,等陸淮深放開自己。他卻按著她的後腦勺,讓她往自己頸間貼去,啞聲喃喃道:“不知道該拿你怎樣。”


    這話幾乎是貼著她耳畔說的,他的呼吸躥進她耳蝸,潮暖酥癢。


    江偌僵硬回:“我也是。”


    “你隨便拿我怎樣。”


    江偌權當他是在說醉話,故意道:“我要你放開我。”


    陸淮深:“……”


    她冷嘲:“不是說隨便拿你怎樣?”


    他沒了聲響。


    江偌覺得這樣子很傻,兩個人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抱著,不知道的還以為難舍難分,其實隻是陸淮深在發酒瘋。


    江偌像個布偶一樣被他揉在懷裏,過了良久,他還是不撒手,一開始那點觸動和溫情過了,江偌就有些煩了。


    她不耐道:“上次我就說過,你再喝成這樣我不會管你。”


    江偌沒聽見回應,抱住她的手也有鬆動的跡象。


    江偌一掙紮,他的手順著她的腰滑落,她肩頭一重,他整個人的重量幾乎要全落在她身上。


    江偌:“……”


    陸淮深塊頭大,江偌的力氣是不可能把沒什麽意識的他弄上樓的。


    江偌把他扶到沙發上躺下,氣喘籲籲地直接坐在了身後的茶幾上。


    她緩了一口氣,見他一跳腿還吊在沙發外麵,又彎下身將腿給他推上沙發。陸淮深動了動,光線太亮,他皺著眉將手臂搭在了眼睛上擋光。


    江偌發了會兒呆,也不知明早醒來,今天的話他能想起來多少。


    盯著他緊抿的唇,江偌鬼使神差地伸手摸向他長出胡茬的下頜,指腹摩挲,傳來癢刺感,自言自語般低喃:“陸淮深……你總是讓我在邁出一步後又想退縮。”


    江偌看著他,心情複雜,還是緩緩靠近他,蹲在沙發旁,抱著有今天沒明天的心態,拇指擦過他的唇瓣,像他往常撫摸她的唇那樣,然後低下頭,親了下他的唇,停留兩秒後離開。


    目光稍往上移,忽然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手背搭在額頭上,目光直直的望著她,目光深邃幽黑,辨不出他是清醒與否。


    江偌一怔,陸淮深突然扣著她的後腦勺往下輕輕一壓,兩唇再次相碰。


    陸淮深不像她剛才那樣無欲無求,蜻蜓點水般般淺嚐輒止,動作急切又不紊地撬開她唇齒,情穀欠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姿勢別扭,江偌一手撐著他胸膛一手撐著沙發才能穩住身形,看上去整個人像是覆在他身上一般。


    江偌一開始受不了他節奏,呼吸艱難粗重,難受得直皺眉,適應之後,嘴裏發出模糊的輕哼,情難自禁地閉上眼。


    等兩人都有些呼吸耗盡時,他微微鬆開她,各自情緒都難以平複,鼻尖依舊抵在對方臉上,呼吸交纏著。


    江偌睜開眼,人還愣愣的,她直覺想要逃,條件反射地直起身來,陸淮深眼明手快將她捉住,困了她半個身子,坐起身來就就要將人往自己身上抱。


    江偌剛被他親得反應遲鈍了不少,坐在他腿上時,從他帶笑的眼底看見了自己那無措的神情。


    陸淮深懶懶地輕摩她的臉,用微醺的語氣低聲道:“還要走嗎?”


    江偌仿佛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口是心非,心裏狂跳,過後便是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從他身上站起來。


    陸淮深半醉半醒,眼裏隻有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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