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二字,簡潔利落,語調低沉靜穆,陸淮深甚至眼皮未抬,叼著煙去看牌,一副不甚在意的懶散模樣。


    可越是這樣,越讓人感到冷漠蕭殺。


    那女人的指尖隻差毫厘就要碰到他的手臂,聞言一嚇,立刻將手收了回來,陸淮深的陰晴不定,也讓她不敢再在他身旁逗留,訕訕地坐回原來的位置,滴溜溜轉著眼珠子打量這屋子裏的男人,琢磨著另找一位。


    可左看右看,目光總是又回到了陸淮深身上。


    此間也不是沒有高大英俊的,可跟他比起來,要麽少了點兒男人味,要麽喋喋不休大笑大罵,無素質也不成熟。


    而陸淮深雖難接近,反倒讓他有了一種叫人欲罷不能的吸引力。


    賀宗鳴遠遠瞧著剛才那女人一雙媚眼直往陸淮深身上瞅,似乎還不死心,不由得恥笑了一聲。


    想起陸淮深剛才的舉止,雖然他不喜歡外麵的女人亂跟他套近乎,但也極少像今天這樣讓人無地自容,賀宗鳴說:“老陸是不是在江偌那兒碰釘子了?”


    陸重瞧著陸淮深那表情,點點煙灰,吸了口煙才輕笑一聲:“誰知道呢?”


    “不是你告訴江偌在你家嗎?接個人都能接出那麽大火氣來……”賀宗鳴正覺得奇怪,轉念想到什麽,頓了頓,又問:“你們家都有哪些人?”


    陸重說:“陸家的女人和江舟蔓。”


    賀宗鳴一拍大腿,說:“你媽是故意吧?”


    陸重:“我沒過問,所以還真不知道。”


    賀宗鳴沒追問,歎了口氣說:“甭管江舟蔓因為誰而來,但用腳趾想也知道,江偌肯定被人針對了。那麽就有可能江偌將氣往老陸身上撒。”


    畢竟陸淮深和江偌那攤子事情,賀宗鳴跟陸重還是知道的。江舟蔓和江偌湊一起,再加上幾個煽風點火的,肯定壞事。


    賀宗鳴過了會兒又說:“我覺得江舟蔓肯定是故意的。假如我是江舟蔓,我肯定也是不甘心的,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尤其是她跟江偌之間的矛盾,除了男人,還有家仇,男人沒了,仇恨就如滾雪球,迅速膨脹。女人一旦喪心病狂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


    陸重似笑非笑:“你這麽了解,難道有哪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對你做過什麽?”


    賀宗鳴:“什麽叫喪心病狂的女人對我做過什麽?這是古今中外前人的經驗總結!籠統看來,其實江偌也是帶有喪心病狂的潛質的,你看看她以前跟陸淮深死磕的那股勁兒,要麽給股份,要麽不離婚,就算自我毀滅,也要焚掉你一層皮。”


    陸重說:“那你說,除此之外江偌還能怎麽做?人被逼到絕境,也是沒有辦法的。”


    “說來說去還是立場的問題嘛,”賀宗鳴自覺看得很明白,“說穿了還是江家那老頭不懂事,非要把江偌塞給陸淮深。要是有人逼著我娶誰,我這輩子都不會接受她。”


    但有一點他又不明白:“其實從我們和婚姻的角度出發,江舟蔓是再合適不過的結婚對象。為了個不省心的,放棄一個合適又懂事的,白白給自己找不快活。”


    陸重:“依我看,江覲父子倆覺得駕馭不了大哥,難免會玩兒陰的,陸家內部矛盾重重,大哥自然不會再讓自己受製於江家,而江舟蔓又會站自己親爹。所以就算沒有江偌,這兩家的姻親到最後也不一定結得下來。隻是有了江偌,這種事提前發生了而已。”


    賀宗鳴不完全讚同:“所以目前來說,江偌才是主要原因,你顛倒主次了。”


    陸重笑著挑挑眉:“相輔相成而已,有什麽差別嗎?”


    賀宗鳴竟無話可駁。


    他看著牌桌上籠在煙霧裏那張麵孔,糾結著眉頭問出口:“可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對江偌動了心思?當初他非要將毀掉那孫倆的感覺也不像是假的,結婚這兩年,也根本當江偌不存在。關鍵是江啟應和江偌當初做到那樣的地步,他都能惦記上人家。”


    賀宗鳴回想著江偌回國之後的一些事,他是能感覺到陸淮深的變化,那變化潤物細無聲,但是旁觀者清。


    他就是不能理解,這世上恨與愛、喜歡與討厭,兩種極端怎麽能同時存在?


    如果是此消彼長的過程,一方盛,一方弱,那也不該是呈壓製性的反應。


    他覺得陸淮深對江偌的包容,彈性很大,可以隨他的底線無限擴張,甚至有超出底線的傾向。


    賀宗鳴喃喃將自己無解的問題拋給陸重。


    陸重問他:“看過麥克勞德嗎?”


    賀宗鳴:“什麽德?”


    陸重:“阿利斯泰爾·麥克勞德。”


    賀宗鳴:“泰爾沒看過,泰戈爾倒是看過,《飛鳥集》嘛,stray/birds/of/summere/to/my/window……”


    陸重斜他一眼,直接打斷他道:“他的短篇裏有句話:‘你盤算好了要置於死地的東西,要打心眼裏喜歡它是很難的,不過要真心討厭也一樣不容易。’”


    賀宗鳴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陸重真是博學多才,特意誇了他,並建議他以後跟自己說話還是直白點兒,別整那文縐縐的一套。


    說完還問陸重:“我這是欲抑先揚吧?倒過來就是欲揚先抑。”


    陸重:“你想說明什麽?”


    賀宗鳴沒好氣地哼了聲:“老子也學過語文!”


    ……


    三人最後都喝了酒,陸淮深又是自己開車過來的,賀宗鳴跟他順路,一道送他回去。


    將人送到家,車都快開出山道了,車裏響起手機的震動。


    陸淮深將手機落在他車上了。


    淩晨三四點,江偌給陸淮深打了個電話。


    賀宗鳴生怕江偌是打電話來求和的,一秒也不敢耽擱,抄起手機就接了,兩邊同時‘喂’了一聲。


    然後雙雙‘臥槽’了一聲!


    怎麽是個男的?


    打電話的不是本人,接電話的也不是本人,兩人十分默契地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手機裏進來一條短信:你誰?


    賀宗鳴想了想,直接在鎖屏界麵回:你有是誰,江偌跟你什麽關係。


    那邊回:我是她男朋友。


    賀宗鳴知道江偌有個弟弟,但不確定電話那頭是不是那小子,萬一江偌一氣之下綠了陸淮深呢?


    於是他回了個:我也是陸淮深男朋友。


    ……


    程嘯收到這條消息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用嘴型無聲說了無數個臥槽臥槽臥槽!


    他看向睡著的江偌,眼神變了又變。


    難道他姐是因為發現了陸淮深取向不正常,才跟他吵架的?


    他一邊估計著陸淮深騙婚的可能性,一邊裝作男朋友口吻回複那邊:陸淮深就是因為你,才跟江偌吵架的?


    賀宗鳴:你怎麽知道他們吵架了?江偌告訴你的?


    程嘯:你別管,你跟陸淮深在一起多久了?


    賀宗鳴:二三十年了吧,青梅竹馬。


    程嘯:死騙子,我現在就截圖聊天記錄,明天拿給陸淮深看。


    賀宗鳴:小兄弟,行行好,我是他兄弟。


    程嘯:不信,證明一下。


    賀宗鳴:要不我發個自拍?


    文字後麵跟了三個粉紅色的心。


    程嘯被惡心得不行:滾,死基佬。


    程嘯刪掉了聊天記錄,將手機放回江偌手邊。


    賀宗鳴就麻煩了,作完妖發現他解不了鎖,刪不了聊天記錄,要不是怕手機裏有未存檔的重要信息,他真想直接給扔海裏去。


    ……


    球賽結束,程嘯喊醒江偌,讓她到床上去睡。


    江偌剛才已經洗漱過,回了房間直接倒在床上,蓋上被子對著滿室黑暗卻越來越清醒。


    腦子裏翻來覆去就是陸淮深的那些話,時不時也會清晰地想起江舟蔓今晚臉上的表情,那種身不由己的憤怒,愛而不得的遺憾。


    種種,種種,都是她的心魔。


    可是所有的心魔,都由自己一手創造。


    如今她已經在這段關係裏騎虎難下,誰讓她迫不及待地,在陸淮深之前,將人和感情都完全搭了進去。


    越是在乎,越難不在乎。


    今晚她說,如果陸淮深選擇江舟蔓,那她願意離婚。隻因當時莫名覺得有底氣,理所當然地認為陸淮深會做出有利於自己的抉擇。


    是陸淮深給了她錯誤的自信。


    事實是,她和陸淮深都還沒走出互相接受的那一步,就已經陷入僵局,無法進退。


    江偌胡思亂想停不下來,隻覺得煩惱為何這樣多,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小時,早起的鄰居醒來做早飯,她聽見聲響立刻就醒了,簡直要神經衰弱。


    第二天在家裏加班跟進名留山的酒店項目,中午本想休息一會兒,又被gisele打電話叫去她所在的酒店公寓,去把她的一份簽過字的文件送到某位老板那兒去。


    某老板又在某聲色場所,江偌馬不停蹄一下午,回家的時候,困到極致,全靠意誌支配著身體的行動力,麻木得像行屍走肉。


    她妝也沒卸,倒在床上,終於沒力氣再庸人自擾,睡過去之前隻覺得,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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