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空氣清涼冷冽,令人早起的萎靡一掃而空。遠方的地平線隱隱泛出微亮的魚肚白,朝陽正醞釀著準備起床,月亮不見了夜晚的皎潔,變成懸在天邊的純白背景,不甘消失的黑暗抓緊最後的時間統治大地,於是,這黎明前充斥著陰冷、黯淡、寂靜和落寞,讓人舍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


    我裹著厚實的皮氅臨窗而立——出於安全起見,昨晚他們把我換到塔樓的房間過夜,城牆和院子裏都生著火,早班換崗的士兵和戰友完成簡單的交接,互相說點葷段子尋開心,輪流猛灌烈酒來禦寒。城牆拐角處的馬廄燈火通明,仆人們忙碌著給馬匹備好鞍韉和籠頭,在侍從吆五喝六的驅趕下,套上一架四輪的大馬車,士兵們好奇的盯著幹得熱火朝天的眾人,交頭接耳的猜測究竟要發生什麽事。


    城堡裏開始走出一些人,從後背的大盾牌看應該全是理查的親兵,他們跑過去裏三層外三層的將馬車嚴密保護起來。又過了很久,理查和幾位陪同的貴族騎士出現,戰士們紛紛彎腰行禮,他簡單的點頭致意,瀟灑翻上自己的坐騎,目光如炬的環視四周,這才擺擺手吩咐什麽。


    兩名公爵親兵護送一個全身罩著黑袍的神秘人迅速進入馬車,站崗士兵賣力推著鐵柵門的絞盤,隊伍隨即揚鞭開拔。我將目光投向城鎮廣場中央的廢棄噴泉,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也不知道胡迪尼有沒有按照約定等在那裏,但我明白,視線之外的陰暗角落,無數雙有心無心的眼睛正盯著緩緩離開的車隊。


    “大人。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雷耶克一直陪我,靠著門整宿沒合眼,他揉了揉深深的黑眼袋。拿過一身公爵親兵的製式衣甲放在床上。“我去廚房找點吃的,您抓緊換衣服。晨鍾敲響時咱們就得出發。”


    我擺弄著邊角有些殘破的罩衫:“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早餐是簡單的麥粥和麵包,當然少不了諾曼人最愛的烈酒,辛辣的感覺從喉嚨直躥到胃裏。暖得五髒六腑熱乎乎的,我們兩人安靜的吃著東西沒講話,房間裏隻能聽見“吸溜吸溜”喝粥的啜囉聲。


    雷耶克蹭蹭沾了麵包渣的胡子,“帶上這把劍,先去馬廄等我。”他站起來整理著鎖甲,“把頭盔壓低,少和人說話。跟緊我……”同理查的囑咐一樣沒任何新意,“您是公爵大人的親兵,臨時代替生病戰士補位的,放心。沒誰會主動搭理您,公爵的親兵向來自視甚高不苟言笑,與普通士兵關係很差。”


    背上特製的盾牌,整個人馬上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籠罩,走起路來腰杆不由自主挺得倍兒直,“維京漢子披山踏海,絕不向困難低頭!”理查某次宴會時醉醺醺的唱起粗獷的北歐民謠,“長船、戰斧、盾牌,維京人便能征服陽光之下的每一寸土地……”想到這,我頓時覺得周身充滿力量,仿佛自己就是個拚搏於驚濤駭浪之間的維京武士,血液中男性荷爾蒙泛濫。


    乘著陽光,城堡已經從沉睡中蘇醒,擔水劈柴的仆人來來往往,肥頭大耳的廚師叉著腰追在後麵數落他們笨手笨腳;睡眼惺忪的諾曼戰士赤裸上身,絲毫不忌諱打掃庭院的女傭在側,直接走到柱子旁掀起褲子就尿,羞得年輕女孩捂臉逃走、成年婦女破口大罵,嘻嘻哈哈拉開新一天的帷幕。


    跟隨雷耶克巡防的士兵陸陸續續牽馬集合,大概四五十人的樣子,馬廄差不多都牽空了,我斜靠著柵欄,冷眼注視進進出出的眾人,他們也用同樣陌生的眼神打量我,果然,沒誰主動上前打招呼,“理查的親兵,混得還真臭啊!”嘖嘖的撇著嘴,我偷翻個白眼,舒服的抻展懶腰,享受難得的溫暖陽光。


    換了衣服的雷耶克姍姍來遲,他衝正在點名的兵長擺擺手,後者跑來彎腰聽命,“都到齊了嗎?”


    “‘老漁夫’拉稀拉到腿軟,恐怕昨晚吃了啥不幹淨的東西,現在別說騎馬,爬都爬不起來。”兵長是個精瘦的中年人,還沒雷耶克的戰馬高,別看他長得小,身上透出的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相當駭人,應該是個屍山血海走出的百戰精銳,能做幾十人的兵長,威望估計也很高。


    “又是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家夥,下次讓他兒子來應征,好端端的送去什麽教堂學寫字,能寫個鳥蛋出來!敗壞了咱們諾曼人的傳統!”雷耶克往地上啐口吐沫,兵長束手聽著沒接話,“隨便找個誰過來補位……”他故意往馬廄這邊張望,自然盯上了我,“那邊那個,對,叫你呢,過來!”


    丫的脾氣不小!我一麵腹誹著一麵小跑過去,捏著嗓子竭力裝出北方口音:“叫我嗎,大人?”


    “少廢話,去牽匹馬來跟我走。”雷耶克高高在上的拿眼瞥著我,“算你走運,小子,一般人可沒這麽好的運氣,跟我們去巡防,見識見識真正男人該幹的事情,總比守著堆破石頭房子刺激!”他話音剛落,身後的戰士們哄堂大笑,不停的吹口哨喝倒彩,能讓討厭的公爵親兵吃癟,實在大快人心。


    “變態……”我小聲嘀咕著,不情不願騎上馬,隊伍排為兩列縱隊,隨著打頭的雷耶克魚貫出城。


    “小子,別以為自己是公爵大人的親兵就擺譜,進了我的隊伍全都一視同仁,得拿點真本事出來,另外,遇到危險打不過趕緊跑,指望我們救你純粹做夢。”矮個兵長經過我身邊時嫌惡的咆哮道,“你們這些娘們似的花花公子,除了靠老爹的爵位作威作福,還會幹啥正事?切!”


    很深的怨念啊。我目送他策馬遠去,感慨的吐了吐舌頭,卻冷不防吃了一嘴飛灰揚沙,搞鬼的諾曼戰士得意的哈哈大笑。“收回之前的話,這是一群變態。”我擦幹淨嘴角,心中怒氣爆棚。


    熱那亞附近的道路體係修築的相當完善,這跟當地繁榮的對外貿易有關,沿途商隊遙遙望見氣勢洶洶的諾曼騎兵,登時魂飛魄散的退到兩旁躲避,我們一路張揚跋扈的疾馳,留下背後雞飛狗跳。


    出了熱那亞的範圍,第一站是小鎮布薩拉,作為貿易之城的北方門戶,這座丘陵間的城鎮築有堅固的城牆和瞭望的塔樓,可以第一時間發現敵人並放出狼煙,提醒附近城市立即備戰,諾曼人在此駐紮著五十名士兵。


    “嘿,小子!瞧見那尖頂的塔樓沒?傳說羅馬時代有對偷*情的狗男女被家裏堵個正著,沒辦法從上麵跳下來摔的稀巴爛!有意思的是,本有舊怨的兩家竟因此冰釋前嫌,你說死得多不值!”金發、瘦臉、山羊胡,同我並轡而行的諾曼人像個算命忽悠人的半仙,更可笑的是他奇怪的嗓音,說著說著似乎快唱起來,“你是個啞巴嗎,小子?嘖嘖,看門狗真的不會說人話……”


    “你要是再這麽無禮,我很難保證控製得了自己的憤怒。”我冷冰冰的回答,“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波洛克,但不要叫‘小子’,清楚了?”


    “波洛克?嘖嘖,貴族啊貴族!”他誇張的做著鬼臉,嘴裏總發出“嘖嘖”的口頭禪,“唔,讓我想想……‘石頭人’,叫你這個怎麽樣?男子漢得有個響亮的綽號,法蘭克軟蛋才指名道姓呢。”


    遺憾啊,我就是你說的法蘭克軟蛋。在心底默默諷刺著,我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巡防需要去幾個地方?”


    “嘖嘖鬼”(我給他起的綽號十分貼切)驚訝的瞪大眼睛,仿佛聽見了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天啊,你真的是第一天參軍嗎?還是胖廚娘的內褲迷得你神魂顛倒?巡防巡防,當然要去所有地方。”他眉飛色舞的張開雙臂,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冰天雪地到酷熱沙漠……哈哈!”諾曼人自以為得計的笑了,“你信了!你信了!單純的孩子呦,嘖嘖……”


    算了,在他嘴裏套不出啥有用的東西,我把頭扭到另一邊。秋收過後的田野光禿禿的,幾隻烏鴉撲棱著翅膀飛來飛去,不死心的希望找點漏掉的麥粒果腹,可惜比它們還餓的農民早已顆粒歸倉,連個麥麩都沒剩下。


    “停止前進!”兵長嗓音洪亮的喝止住馬隊,眾人收住戰馬,熱得大汗淋漓,對麵的市鎮打開城門,歡迎巡防者們的到來。


    “布薩拉布薩拉,熱情似火的布薩拉。”“嘖嘖鬼”依舊不依不饒的喋喋不休,絕對話癆轉世,“‘石頭人’,布薩拉的蜂蜜酒會讓你舌頭打結的!那味道,嘖嘖!”我兩眼一翻,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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