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半空中忽然響起一聲炸雷,驚醒了戰場上忘我廝殺的芸芸眾生,這似乎代表著上帝的憤怒,他不忍直視相同信仰的子民彼此非要爭個你死我活,所以故意降下雷霆之怒,喝止被殺戮蒙蔽的雙眼。


    可惜喧鬧的戰場也隻不過停滯了那麽短短一瞬,生命受到的威脅明顯強於冥冥之中上帝的天譴,如果你放下手中的刀劍捧起聖經,那換來的隻能是冰冷鋒刃刺入溫熱皮肉的痛感,不伴隨著背後虎視眈眈的武力,任何道理都講不通,宗教如此,信仰如此,國家亦如此,近到綿延兩百多年的十字軍東征,遠到大航海時代以來殖民者炮艦傳教的曆史,無不昭示著這樣一個血淋淋的真理。


    被驚雷擊醒的,不僅僅是鏖戰中的士兵,還有坐在擔架上哼哼唧唧的我,密布的烏雲很快遮住天際的最後一絲光亮,卻讓我愈發清晰的觀察到正在進行的瞬息萬變戰爭的脈絡――犬牙差互的敵我拉鋸中,叛軍的“野豬頭”被狠狠地打斷了鼻子兩邊的獠牙,再無傷人的利器――作為中堅的巴塞爾人死死抵住叛軍氣焰囂張的攻擊,為後來騎士的衝鋒爭取到空間和時間,我們在這些泥腿子的掩護下猛烈地摧折了強弩之末的“獠牙”,然後沿著造成的豁口一路向前擴大戰果,活生生將整隻“野豬頭”從中斷開!正麵強攻的順利也消耗了騎士的衝擊,同時暴露了脆弱的側翼和後援的乏力,巴塞爾人與騎士們的間隔被越拉越大,逐漸失去了彼此呼應的聯係,剖開的兩瓣“豬頭”又變成毒牙森森的惡口,把奈梅亨斷續的軍隊團團包圍。


    “這樣下去可不行!”我猛砸著拳頭矢口喊道,“咱們的軍隊就像掉進小麥堆裏的石子,有被敵人各個擊破的危險!”


    “小麥堆裏的石子?那怎麽辦,要不我們幾個再殺回去吧!”站在我旁邊的騎士緊張的盯著戰場,他根本不知道公爵大人是如何看出己方情勢危急的。失神的手臂差點把我掀翻在地。


    “你們幾個回去也無非是再往麥子裏麵多扔幾顆石子罷了,送死沒夠是嗎?”好不容易重新躺穩的我扶著矛杆,驚魂未定的喃喃自語,“想想老祖宗說過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現在我不就是個旁觀者嘛!”尋思到這,我才稍稍平複了情緒,更加仔細的觀察敵我此消彼長的戰局。


    咦?那是什麽?擼起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我難以置信的指著遠處小小的幾簇黑影問著旁邊的騎士:“你看那幾個人是不是很奇怪?”


    騎士摘掉扣在腦袋上的鎖甲帽子,眨著他沾滿泥巴的長睫毛。胡子拉碴的側臉頗有銀幕硬漢傑森斯坦森的神韻:“您說的是他們嗎?呃……鬼鬼祟祟的遊離在戰場邊緣。恐怕……是逃兵吧!”


    “逃兵?我看不像。要是逃兵的話,他們的級別也太高了,似乎在保護著什麽人……”一個念頭如閃電般突然劃過腦海,聰明的騎士和我激動地對視著。幾乎異口同聲的喊道,“是阿杜因!”


    古代戰場上沒有雷達也沒有望遠鏡,指揮官要想掌控全局隻能通過傳令兵不停的匯報和自己用眼睛去觀察,然後針對情況及時作出調整。戰爭規模小的一目了然,大聲吼叫便能將命令傳到所有人的耳朵裏,一旦遇上幾千人的大混戰(當然這種情況很少發生,除非是動員能力在公爵以上級別的大領主間爆發戰爭),眼睛和嗓子的力量就相形見絀,無法適應戰爭的規模了。


    中國古人發明了樓車。運用滑輪把人送到高處俯瞰整個戰場,早在春秋時期也有登上戰車居高臨下的辦法,所以要求嚴密的陣型和進退有序的軍紀,千奇百怪的“雁行陣”“八卦陣”層出不窮。相比之下西方人在希臘――羅馬時代以前對陣法的使用沒有那麽深入,經過亞曆山大帝國曇花一現的輝煌和羅馬帝國征服的頂峰。希臘方陣和羅馬軍團交相熠熠生輝;蠻族入侵後的黑暗時代更多沿用野蠻的戰鬥方法,強調個人的武勇和一鼓作氣的強擊,士兵的數量和高級別戰士的多寡成為衡量戰鬥力的主要標準,打仗時大家往往提前約定好時間地點,稍稍布陣後一擁而上――有時也不排除局勢占優一方炫耀武力的派出騎士單挑――臨陣調整和隨機應變比較少,嚴謹的司令官會尋找高地或者在騎士的保護下深入一線指揮戰鬥,雖然此刻他發布的命令很難被殺紅了眼的下屬貫徹落實(傳令兵死在半路或者找不到指令人的情況屢見不鮮),但一個細節的變化往往能夠扭轉頹勢,左右整個戰局的發展方向,阿杜因明顯身體力行了後者。


    “我們去幹掉他!”騎士異常興奮的噴著吐沫星子,手一抖又驚出擔架上的我渾身冷汗,“這肯定是上帝的庇佑!”


    聽他把話說完,我反倒平靜下來,擒賊擒王的招數確實能迅速扭轉於己不利的局麵,至少可以造成敵人的恐慌,所謂“軍心一散百師皆潰”抓住時機痛打落水狗是奈梅亨屢試不爽的法寶。但困難和誘人的回報是成正比的,阿杜因也明白隻身涉險必為眾矢之的,帶在身邊的防護力量尤其眾多,一水騎馬的在野騎士不說,每個人還都裏三層外三層的穿戴重甲,撇開這些重騎兵主戰坦克般不可阻擋的攻擊力不談,光是鎧甲的防護能力便足夠讓人咋舌,說白了,他們就算站在那讓別人打,百步內要是不使用破甲箭連汗毛都傷不了半根,看來偽王占據米蘭這大半年還是囤了點壓箱底硬貨的。


    “咣當!”一個少年沒捧住手中的折斷的長矛,掉在盾牌上發出的動靜打斷了我的思路,有眼力價的騎士立即厲聲訓斥道:“混蛋,你這渾身臭泥巴的下賤胚子,沒看到公爵大人正在思考嗎?”


    出於對上位者與生俱來的懼怕和服從,少年畏畏縮縮的束手躲到同伴身後,幾個人都驚慌失措的望著暴跳如雷的騎士老爺,害怕接下來從他高貴嘴裏蹦出的話語會決定自己可憐的命運。


    我擺擺手示意騎士不要小題大做,那幾人畢竟還是孩子(雖然他們人高馬大的模樣比我大學畢業的時候還要健壯),眼角的餘光卻落在一個少年別在腰間的投索上,不由得計上心來。“你,對,就是你,過來。”我指著當先個子最高的招呼道,後者被點中的瞬間好像見了貓的老鼠,顫抖著不肯上來,騎士不耐煩的扯著肩膀將其連拖帶拽的拎到我跟前,他麵如死灰的掙紮著,圍著的同伴噤若寒蟬的投去同情的目光。


    “怕什麽,你不是硬骨頭的巴塞爾人嗎?”我試著從擔架上半坐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試圖安慰這個嚇傻了的少年,“別害怕,隻要老老實實回到我的問題,誰也不會把你怎麽樣。我問你,投索使得準嗎?”


    “您是說投索嗎?”他驚訝於我會問到這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小心翼翼地說說,“當然我的大人,我還不會走路就能用投索打鳥了!您可以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賓寧根的比爾斯是個指哪打哪的棒小夥!”


    “混蛋!竟敢如此無禮!”騎士揚手照比爾斯後腦就是一巴掌,扇得單薄少年七暈八素的直打轉,我責怪的白了他一眼――這麽緊張的時候你總亂入搶什麽戲!


    “比爾斯?很好,你能保證在多遠的距離萬無一失的命中飛奔戰馬的眼睛?”


    “五十步,大人,五十步就夠了……”這個名叫比爾斯的少年惶恐的捂著腦袋,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我滿意的點點頭:“隻要五十步的距離嗎?太好了!大人現在有件事情要交給你和你的小夥伴們去完成,如果成功了,我不僅會賜予你們優先挑選戰利品的權力,還會將你們所有人納為侍從,怎麽樣,有膽幹嗎?”我用試探加利誘的語氣鼓勵著麵前若有所思的少年,卻忘記自己作為上位領主,有絕對的權力可以命令他們去執行任務,犯不著如此循循善誘的同賤民商量,這種做法在其他人看來有失身份。


    成為領主侍從的誘惑對於個出身寒微的農家少年來說絕對不亞於現在獲得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他能夠改變命運的最好途徑,因為侍從雖然不屬於貴族,但也超然於普通百姓之上,被大家默認為體麵的“準貴族”。穿梭於大領主的城堡,頓頓有帶殘渣的骨頭――如果運氣好的話,那上麵也許還掛著某位好心的老爺故意留給自己的肥肉,沒準還能嚐嚐白麵包和葡萄酒的滋味,誰在暖和的壁爐旁邊……這種夢幻般的幸福生活簡直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


    所以少年沒有一秒鍾的猶豫,拍著胸脯滿口應下:“為您效勞是我的本分,尊敬的公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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