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像是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尖叫著從耳邊呼嘯而過,這時候滿耳全是被風灌滿的轟鳴,根本聽不見戰場上嘈雜的聲音,和戰友之間的交流隻能依靠用長矛敲打對方的頭盔,提醒彼此保持一定的追擊距離。


    卸甲之後的重騎兵速度有了明顯的提升,我們這一百人漸漸脫離後麵跟隨的隊伍,仿佛獵手撒出去的金雕,死死地綴在獵物後麵,慢慢消磨他們的耐力;西西裏弓騎兵一麵拚命地催著戰馬往前跑,一麵使出馬上回身射箭的看家本領,雖說劇烈的顛簸讓他們在射擊的準確度上大打折扣,但多少對我們這些沒有穿戴盔甲的騎手構成了一定的威脅,不得不刻意的放緩追擊速度,若即若離的遊走在敵人的射程範圍邊緣。


    眼看著薩拉森人要趁機將距離拉開,我心急如焚的用長矛敲了敲自己右前方諾曼底騎兵的頭盔,在後者轉過頭來的時候擺手做了個包抄的動作,他心領神會的點點頭,舉起長矛給身邊的戰友一個信號,拉緊馬韁帶著人向右側包抄過去,我也帶著剩下的騎兵從左側迂回追擊。


    兩翼受到包抄的敵人發現了自己正身處險境,不得不放棄鬆散的漫射陣型,將隊伍收攏成線形,大大減少了我們麵向敵人那麵的防守壓力,我抓住時機讓戰馬提起速度,跑到了同敵人相等的水平線上。


    “嘿嘿,等死吧異教徒!”看到自己的隊伍距離敵人越來越近,我不由得意的勾起嘴角,不信教的自己話語中竟出現如此濃烈的宗教噱頭,現在隻要從側麵猛虎下山的衝過去,這些弓騎兵基本上就隻有束手就擒的命了。但老天爺總是喜歡開玩笑,這麽點蛋糕都不讓我輕輕鬆鬆的吃到肚子裏,就在我勾起的嘴角尚未合攏的時候,敵人突然向內側來了個急轉彎,露出剛剛掩在他們揚起塵土背後的步兵方陣,數不清的新月旗獵獵的隨風招展,上麵鬼畫符一樣的文字像是在嘲笑我們吃癟的窘樣。


    弓騎兵消失在步兵的陣列裏,放眼望去,前幾排士兵明晃晃的長矛仿佛刺蝟身上的裝甲,恐嚇著一切想要挑戰的不知天高地厚者,我看看自己的裝備,現在重騎兵全變成了輕騎兵,為了減輕負重甚至連掛在戰馬胸前的馬甲和手中的盾牌都舍棄了,以這樣一種狀態去衝擊敵人嚴陣以待的步兵無異於將自己打包成肥肉送到餓狼的嘴邊,後麵的大部隊又離得尚遠,情況十分棘手。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將騎兵們拉回來和大部隊會合的時候,敵人的方陣忽然閃開一條通道,不少整裝待發的薩拉森騎手包裹著腦門的頭巾隨風飛舞匯成一片白色的海洋,“該死!”我爆了句粗口,急急的拉住戰馬,二話不說就帶著騎兵們往回狂奔,心裏麵犯嘀咕,“看來這就是敵人的預備隊了,他們的指揮官一定在裏麵,奶奶的,全線進攻局勢大好的時候都舍不得投放預備隊,還真沉得住氣。”


    不停地急速奔襲,我感覺到自己胯下的戰馬有些吃不消了,現在之所以還能沒命的奔跑純粹是因為已成慣性,我抬起頭看著前麵跟上來遙遙可望的德意誌大軍決定再加把力,但戰馬卻很不爭氣的開始翻著舌頭吐白沫,飛濺的口水都沾到了我臉上,長時間處於肌肉緊繃的狀態讓它處於崩潰的邊緣,就好像一架蒸汽指數報表的鍋爐,時刻有炸得機毀人亡的致命危險。


    “老伯爵,你可害苦我了!”看著戰馬越來越難以控製的肌肉抽搐,我隻能在心裏暗暗叫苦,抱怨贈馬給自己的漢諾威伯爵。一念未平,戰馬蹄子絆到一起,終於踉蹌著栽倒在地,脖子狠狠地杵進泥土裏,屁股一撅蹺蹺板似的把我彈出好遠,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住不動,髒東西灌得滿嘴都是,鼻子裏也塞著塵土,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的地方,咳嗽起來簡直要了親命,估計十有八九斷了幾根肋骨。


    “嗬,真疼啊……”我漱漱血流如注的嘴吐出兩顆摔掉的門牙,眼睛裏似乎也進了沙子,模模糊糊的睜不開,隻能隱約看見有許多黑影正往自己這邊跑過來,我嚐試著動了動腿想站起來,卻發現左腿根本不聽使喚,像個破布袋子一樣癱在那裏,麻布的褲子被鮮紅的血跡殷開一大片。


    幾個諾曼底騎兵跑到我身邊跳下馬圍上來小心翼翼的檢查傷情,“您的左腿肯定是斷了,情況不妙啊大人。”一個騎兵輕輕地按了按我的傷腿,無奈的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這裏沒有醫生能接骨,隻有暫時先將傷腿固定住,防止再次骨折。”說著,他就開始動手從自己身上撕扯布條,讓兩個同伴按住我防止亂動,然後取下腰間的匕首當做支架作勢要上前包紮。


    “等等。”我伸手製止了他的動作,累得大汗淋漓,現在每說一句話都感覺胸口悶得難受,氣管裏全是腥辣的血味,嗆得鼻子不通氣,“不能讓後麵的大部隊發現我不是皇帝陛下,否則對士氣會是個極大地打擊,快把我扶起來,在和他們會合之前重新上馬,繼續攻擊薩拉森人的陣地。”


    “可是您的腿根本不能再騎馬了,這樣會落下殘疾的,請三思啊,大人!”諾曼底騎兵急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心疼我,“況且馬背顛簸,很有可能讓您肺裏的傷口再次擴大成難愈的內傷。”


    我擦,不是在嚇我吧?聽到這裏,我確實有點後怕了,要說地位低下不招人待見也就罷了,至少還能得過且過的混日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反正也沒什麽能關心的東西,但如果現在為了出人頭地下這麽大的血本,以後落個跛子的殘疾,說不了兩句話哢哢的吐血,豈不是成了九品芝麻官裏的戚家大少爺,不僅賣相難看,老婆也在背地裏給自己戴綠帽子!等等,貌似現在我頭上已經綠油油的了。


    也罷也罷,賠上後半輩子幸福確實有點不值得,想到這,我抬起頭正準備讓騎兵繼續給自己包紮,卻正好迎麵撞上他們投過來的灼灼目光,那裏麵的成分很複雜――額,簡單點說有崇拜也有鼓勵,總之就是一個個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慫恿我範虎裝大尾巴狼,估計這時候就算讓他們給自己當小受也絕對沒問題,看來追星腦殘粉的禍害不是韓國的專利,從中世紀的歐洲就開始了,誤人不淺啊!


    “按照我說的做,來,誰勻給我一匹馬,用繩子把我固定在馬鞍上。”我咬著牙對自己這群腦殘粉擺出偉光正的高大形象,“把皇帝帥旗給我找過來,所有人重新上馬,一舉踏平薩拉森人的陣地!”


    諾曼底騎兵們雙眼滿含著對英雄崇敬的熱淚,七手八腳的把我扶上戰馬,然後爭先恐後的從自己身上撕下髒衣服上的破布條子擰成繩,也不怕我嫌惡心就牢牢將我固定在馬鞍上,一個騎兵激動地扛著帥旗,像是捧著什麽珍貴的物件,獻寶似的送到我手裏,還不忘動情的對我說:“大人,您真不愧是騎士精神的典範!”


    “嗬嗬。”我五味雜陳的用鼻子哼了哼表示對他恭維的回答,接過皇帝的帥旗,在眾人的簇擁之中打馬而去,留給世界一騎絕塵的瀟灑背影,身後的大部隊看到帥旗重新飄揚,皇帝陛下安然無恙,爆發出如雷霆般的歡呼,繼續跟在後麵衝鋒,“上帝啊,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苦澀的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回事,我覺得喉嚨裏翻湧著的血水差點吐出來。


    衝了不過裏許,我們迎麵又撞上追殺上來的薩拉森騎兵,雙方刀光劍影你來我往,不少人在搏鬥中落馬,隨即被馬蹄踏為肉泥,但由於兩邊的速度都很快,這隻是眨眼間發生的事情,諾曼底騎兵的陣型就像是被梳理過一股一股的頭發,許多人在剛才的交鋒中做了馬下冤魂,敵人的損失人數難以估量,因為他們還來不及轉身,就被後麵潮水一樣湧上來的步兵包圍,片刻便湮沒於無形。


    看到這個場景,我不由得深感振奮,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將帥旗單手擎住,高高的舉過頭頂,奔馳的風一下子就把它招展開來,以期讓後麵的所有士兵都能看見,果然沒一會功夫,他們便爆發出山呼海嘯的吼叫,重新煥發德意誌戰士應有的驕傲,旺盛的士氣甚至連太陽都心虛的躲進雲裏,不敢奪其鋒芒。


    又向前跑了不知道多遠,敵人的步兵方陣終於又出現在視野裏,許多薩拉森騎兵正在從四麵八方撤回陣地。在雷焦卡拉布裏亞城下的戰場上,局部零星的戰鬥基本都已經結束,德意誌止住了潰敗,開始轉入反攻;薩拉森人也緊急收縮兵力,重新布置了防線,但是仍舊有不少剛剛殺得興起切入我方戰線過深的騎士和黑奴駱駝騎兵來不及後撤,不得不忍痛舍棄。雖然人數上我們仍處劣勢,至少現在在場麵上,德意誌並不落於薩拉森人的下風,而且隱隱有要蓋過他們的氣勢。


    由於我沒有戴頭盔,一名諾曼底騎兵從側麵跑進我的視野,指著城市的方向大聲喊道:“大人您快看,那是公爵大人已經攻克城牆的信號!”


    果然,城牆籠罩著黑煙,掩住城頭飄揚的薩拉森戰旗,異教徒在發現情況異常以後陣地也有些微微不穩,許多士兵驚恐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們顯然沒有想到自己被無所不能的真主放棄了,變成了捕蟬的螳螂,真正構成威脅的黃雀終於利用他們最薄弱的軟肋輕鬆將自己踏在爪下。想到這裏我也恍然大悟的明白,諾曼底人的悄悄離開不是因為懼怕麵前的敵人,也不是想隔岸觀火保存實力以便瞅準機會下山摘桃子,是為了讓薩拉森人因輕敵而放鬆警惕。環環相扣的疑問全都順理成章了,此時我才想通為什麽**艦隊幾日前突然駛向西西裏本島,他們的任務是引開一直在雷焦卡拉布裏亞海域遊蕩的薩拉森海軍,為諾曼底人悄然從海上發起登陸清理可操作的安全空間!


    “陛下啊陛下,這就是您的驚天大計嗎?”我握緊了手中的皇帝帥旗,喃喃自語道,“可惜您卻沒辦法親自收獲這場圖爾戰役之後基督徒最輝煌的勝利,享受民眾對護教英雄的山呼敬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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