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森輕弓箭手側身從掛在腰上的箭盒裏取出羽箭,嫻熟的做好準備動作,瞄準山下亂作一團的士瓦本步兵。隻見山坡上升起一麵巨大的新月戰旗,那上麵繁複的阿拉伯文字裝點得旗幟好像一柄神秘莫測的招魂幡,越來越多的薩拉森人聚集在旗幟下,讓本就不寬敞的山坡顯得更加擁擠。從敵人的裝備上看,大部分是貴族莊園征召的普通步兵,很多人沒有鎧甲,武器也多是長矛和標槍搭配盾牌,人群中甚至還有許多是各地響應聖戰而來的教徒,他們的裝備更是讓人慘不忍睹,隻拿著被火燒過的硬木棒,破破爛爛的各色服飾看上去連叫花子都不如,但是眼神裏卻透出病態的狂熱,似乎早就被宗教改造成嗜血的猛獸,喪失了人類的天性。


    士瓦本步兵發現自己中了埋伏,麵對著殺氣騰騰從沒交過手的異教徒,立刻嚇破了膽,也顧不得去搭救陷入苦戰的卡林西亞槍騎兵,紛紛不聽為首騎士歇斯底裏喊出的號令,開始還隻是三三倆倆轉身往回跑,隨即就變成所有人潮水般的潰敗,爭先恐後的驚恐模樣好像生怕自己被即將到來的羽箭釘成刺蝟。騎在馬上的指揮官徒勞的吼叫著,想要挽回頹勢,但很快便被擁擠的人群擠倒,消失在自己的士兵之中。


    “這就是士瓦本的士兵,十足的軟蛋!”公牛生氣的破口大罵,他一直看不上見風使舵倚老賣老的士瓦本公爵,多次協同作戰的經曆也讓他對士瓦本士兵隻能打順風仗的軟弱戰鬥力深惡痛絕,所以奈梅亨私底下同士瓦本的串聯讓信奉武力至上的公牛很不理解,尤其是老公爵的小孫子到我的宮廷裏做了侍從這件事情,更被他視作“找了個娘們一樣的小子當人質”的政治敗筆――雖然他五大三粗的根本不懂什麽是政治,以為那不過是上層貴族虛情假意的你來我往――在身邊都是自己人的情況下,看到兵敗如山倒的士瓦本軍隊,自然給了他狠狠吐槽的機會。


    “敵人的數量雖多,但都不是野戰的主力,悄悄他們的裝備,甚至連我們奈梅亨的農兵都比不上,同我們的意大利仆從軍一樣,都是打仗時用來消耗敵人的炮灰。”科勒沒有公牛那麽激動,語氣平緩的像是在說一件同自己無關的瑣事,從這點上來看,如果放在後世,他和公牛肯定一個會成為衣冠楚楚的體育評論家,一個必是逢賽發飆的足球流氓,“薩拉森人的指揮官是個有意思的人,他不僅沉得住氣,而且善於利用地形,以戰鬥力低下的炮灰打順風仗,硬是將我們的精銳騎兵困在重重包圍之中動彈不得,對戰場局勢環環相扣的掌控收放自如,頗有點大人您的影子。”


    被人誇獎是件好事,臉皮厚如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不得不故作矜持的擺擺手,一副受之有愧的虛偽模樣:“哪有那麽神奇啦……”還沒等我的話說完,往上坡下逃跑的士瓦本步兵又撞上了早就埋伏在這裏的尖刺木柵,成為困在籠中的野獸,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下山的衝力和後麵人的推搡愣是讓前麵的人躲閃不及拍在鋒利的尖刺上,身體狠狠地被洞穿,像是秋天時漁民紮在家門口風幹的魚排,徒勞的張嘴大口吐著空氣,仿佛還有什麽千言萬語沒有對這個世界講完。


    與此同時,山坡上早就蓄勢待發的薩拉森人爆出驚天動地的吼聲,似乎在祈求自己的真主能賜予致勝的力量,士氣被宗教狂熱激勵的燃燒正旺。弓箭手們鬆開了緊繃的弓弦,無數羽箭撕裂空氣的尖利聲音甚至蓋過了戰場上的喧囂,這對被堵在柵欄後麵進退不得的士瓦本步兵來說不啻於來自地獄的死神召喚,更多人的擁擠在一起瘋狂的攀著木柵往上爬,希望找出逃生的活路,但是就在眨眼之間,爬得越高的人死的越慘,軟軟的從空中墜落下來,隨即被眾人踩成肉泥。


    薩拉森士兵高喊著聽不懂的異族語言,士氣旺盛的從山坡上衝下來,好像鋪天蓋地的蝗蟲,圍著星星點點的綠葉肆意啃食,所過之處隻留下慘淡的荒涼和觸目驚心的殘骸。卡林西亞槍騎兵奮力搏殺著,他們此刻隻能靠自己的悍勇來贏得生存的機會,雖然它是那麽的渺茫,上帝在這一刻似乎敗給了真主,沒能眷顧自己忠心的勇士,騎兵們每個人都沒有後退一步,都在憤怒的叫喊和燃燒生命的廝殺,敵人每前進一步必須要在地上丟下幾倍的屍體。但數量上的絕對劣勢不是勇敢能夠彌補的,最後一名來自克羅地亞山區的槍騎兵環視麵前表情猙獰的異教徒和倒在地上已經再不能同自己並肩戰鬥的兄弟,擎著手中的十字戰旗同囂張飄舞的新月旗針鋒相對,眉頭緊鎖的對敵人怒目而視,毅然決然地反轉槍頭,對準自己的喉嚨狠狠地刺了下去,用山地民族寧可戰死決不屈服的倔強性格驕傲的宣示:除了上帝,沒有任何人能奪走他們自由的靈魂!


    何其悲壯!我的眼前漸漸朦朧,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偷偷用手背擦了擦,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淚水,內心再一次被這些活生生的英雄所感動――他們為榮耀而生,也情願為榮耀而死!中世紀輝煌與熱血的意義早就超過了那些被史學家們所詬病的野蠻和落後,前赴後繼慷慨赴死的勇士們有自己的生命詮釋生而為人的驕傲,正是這樣的精神鼓舞和吸引著現在的我們,給後世留下無價的財富!


    相比英雄們的慘烈悲壯,士瓦本軍隊的貪生怕死更被無限放大,那些士兵逃生的種種醜態落在每個人眼裏,哪怕是一直被視作炮灰的意大利軍隊都發出蔑視的輕哼,我甚至能聽見營地後麵老公爵恨鐵不成鋼的咒罵和劇烈的咳嗽。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次戰役無論最終的成敗,士瓦本已經在德意誌的諸侯和所有信仰基督的國家麵前丟盡了臉麵,帝國內部的權力結構因此會發生微妙的變化――卡林西亞一戰成名,冉冉上升為可以躋身德意誌古老公國之間的新生力量。


    一個同皇室尤其是奧托皇帝關係親密的公爵,無疑增加了皇帝發號施令的話語權,同時又能就近監視意大利的教廷和巴伐利亞不安分的“爭吵者”亨利公爵,對於政治天平的影響是深遠的。平時看上去傻乎乎訥言少語的卡林西亞公爵成了皇帝手中最重要的砝碼,放到哪裏都會產生天地傾斜似的影響,這場表麵上的聖戰終於達到了皇帝陛下設定好的初衷――成功扳倒一個老牌公國,鞏固薩克森王朝的皇權,在各懷鬼胎的公國之間楔進一顆釘子,還收獲了“上帝之劍”的虔誠頭銜。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回頭望了望皇帝陛下掩映在重重營帳後的金色大帳,沒有來的打了個激靈。


    士瓦本軍隊果然用實際行動告訴觀戰的雙方,自己沒有最爛隻有更爛的士氣和戰鬥力,幾輪羽箭過後,地麵上已經沒有能站著的士兵了,他們要麽成為箭下亡魂,提前結束了恥辱的人生,要麽躲在戰友的屍體下瑟瑟發抖,害怕的胡亂念著聖者的名字希冀得到保護,在薩克森士兵衝到跟前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要拿起武器抵抗,異常輕鬆的勝利刺激著異教徒們歡呼著跑過來收割腦袋!


    就在我還為士瓦本的輕易崩潰而扼腕歎息的時候,皇帝的傳令兵騎馬揚起一路風塵的停在營地前,使勁拉住因為來回奔跑而十分興奮的戰馬,被弄得灰頭土臉的他高舉著象征皇帝權威的黃金權杖,語如連珠的發布命令:“陛下命令您立刻率領本部士兵上前加入戰鬥,務必扭轉戰場上於我不利的局勢;奈梅亨的空當將由洛林的軍隊上提補防,請接受命令,伯爵大人。”


    “奈梅亨馬上出擊。”我衝著傳令兵點點頭,後者簡單彎腰行禮之後立刻打馬趕回去通報,我招呼科勒他們幾個過來,公牛聽到要出擊的消息摩拳擦掌的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近乎病態的搓著雙手,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上帝啊……終於能親手宰幾個異教徒了……阿門!”


    針對現在戰場上的實際情況,我有的放矢的做了重新部署:“公牛率領重步兵以密集陣型從正麵壓上去,這些殺紅了眼的異教徒很可能不顧死活的衝過來,正好讓他們見識見識帝國的鋼鐵意誌;科勒率領剩餘的步兵和弓箭手跟在重步兵之後,將長矛兵和刀盾兵布置在兩翼,弓箭手守在中間,時刻為戰場提供火力支援;漢斯的騎兵每人帶幾瓶火油,保護衝鋒步兵的側翼,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如果情況凶險,馬上讓這群上帝的敵人感受感受烈焰焚身的滋味;我會帶著所有的騎士偷偷地從法蘭克尼亞營地那邊繞出,順著山坡西麵迂回上去,看看能不能和已經進入橄欖林的馬劄爾人接應上,順便也探探敵人到底還有多少伏兵,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借著地勢發起衝鋒,在德意誌的鐵血騎士麵前,絕對沒有一合之敵!”


    科勒幾人齊齊應下來,轉身喊著自己的親信,緊張的調動各自部隊;我在羅洛的服侍下騎上戰馬,扛著一麵飾有奈梅亨紋章的旗幟,以便看到的騎士都能趕過來集合。“好久沒有打這種艱苦的戰役,差點忘記自己曾經有‘打不死小強’的名號了。”這時候大風驟起,我費力控製住獵獵招展的大旗,覺得自己的形象如水滸傳裏護旗的險道神鬱保四一樣高大偉岸,“皇帝陛下在逆境之中還是想到了我這個老字號的救火隊員,真不知道是該慶幸沒有被陛下忘記,還是後悔樹大招風……”這樣想著,公牛已經率領重步兵方陣邁著整齊的步伐出擊了,扭頭看看自己身後,騎士們個個麵色輕鬆的做著最後的整理,好像一會不過是打卡上班似的簡單工作,全然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和凝重,視死如歸的令人動容,打仗對於他們是刻進生命的家常便飯。


    “奈梅亨,出擊!”我右手握拳,堅定的將戰旗指向麵前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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