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是一個難得的紳士,卻又不完全是一個呆板的偽教學。”諾曼底公爵抿了一口杯子裏的葡萄酒,挑著他金色的眉毛,北歐人特有棱角分明的冷峻臉龐被歲月雕琢的更加無可挑剔,簡直就是上帝用來氣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秘密武器,“上一個我認識的所謂紳士,早被他居心叵測的敵人玩死了。”


    “嗬嗬。”麵對這樣的奉承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表示回應的語句,隻能端起酒杯送到嘴邊含糊不清的笑了笑。


    “吉安娜是我的生命,我願意用整個諾曼底去換取她的平安幸福。”理查公爵說到自己的愛女,眼神變得溫柔起來,兩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吉安娜就像她的母親,是個倔強的女孩子,那一頭火一樣的紅發代表著她們心中燃燒不盡的青春和激情,有時候我總在想,她們母女是不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讓鋒芒太盛的毛頭小子學會溫柔和感恩,在遇到她母親之前的生命中,我浪費太多的時間在殺人這件事情上,以至於被暴戾的汙濁迷住探求幸福的雙眼,以為這就是生活的全部。”


    怎麽開始憶苦思甜了?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像個傻瓜似的坐在邊上聽著一個根本不熟的人講述自己的辛酸往事,尤其是在我還根本加入不進那個話題的時候,屁股就好像坐在針氈上一樣,放在什麽位置都不舒服。暗暗地喘了口氣,我的眼神開始不自覺的遊離,考究起營帳裏風格迥異的諾曼底裝飾來。


    “您能不計前嫌的救了吉安娜,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因為對於您這種高風亮節的紳士,報答以什麽禮物都是對如同阿爾卑斯山上純潔冰雪般高尚品德的侮辱和褻瀆。”理查公爵盯著我的眼睛,很認真的說道。


    別呀哥哥,我壓根就不是那麽不好意思的人,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傻子也不會幹啊,您看看值錢的隨便給點就行,諾曼底的財大氣粗是整個歐洲都知道的事情,拔根汗毛都比奈梅亨的大腿粗。腦海裏這樣想著,我喉嚨裏卻像憋著什麽東西,哽在那裏說不出話,被別人戴上高帽就是這種感受,上不去下不來,隻能尷尬的端著架子裝啞巴,從古到今,老實人永遠是被坑的不二人選。


    “相信我,雖然如您所見,我並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好人,但絕對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請放心,麵對薩拉森人的時候,奈梅亨的側翼就交給諾曼底的騎士來保護,一隻蒼蠅都不會飛過去分散你們的精力。”理查公爵搖搖自己的食指,很肯定的跟我保證,可是我心裏卻抓狂到欲哭無淚,這時侍從端著新烤好的羊肉放到桌子上,公爵很友好的將盤子推到我麵前,臉上堆滿殷勤的笑容示意我可以隨意享用。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麽呢?要怪隻能怪自己死要麵子活受罪,換上了社交選擇性語言障礙,往往在關鍵時刻不敢提出要求,錯過為自己謀取利益的最佳時機。在心裏無奈的抱怨兩句,我拿起餐盤邊上的匕首,將滿腔的怨念都發泄到烤得外焦裏嫩的羊肉上,全然不顧別人驚訝的看著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


    “慢慢來,慢慢來,不夠還有。”諾曼底公爵就像個慈祥的老奶奶,一麵笑嗬嗬的安慰著我,一麵把喝幹的杯子裏重新添滿葡萄酒,“伯爵大人,有些話,我想單獨同您講一講。”說著,他擺擺手讓自己身邊的侍從都走開。


    滿嘴正塞著油汪汪羊肉的我疑惑的盯著他的眼睛,以為這是某種類似於摔杯為號的陰謀,害怕的用餘光瞟了瞟站在帳篷門口的科勒他們幾個,權衡再三之後下狠心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有重要的事情同公爵大人商談,不過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不要隨隨便便走得太遠,以防造成什麽尷尬的誤會。”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相信科勒他們幾個一定明白話中有話的深意,他隱蔽的勾勾手,表示自己會保護周全,隨即轉身跟著等在一旁引導的諾曼底侍從走出營帳,隻留下我和公爵兩個人,當然,還有後麵臥帳裏忙碌的侍女和醫生,以及虛弱在床的吉安娜公主,她們的威脅暫時不在考慮之列。


    “您一定以為我將您留下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吧?”理查公爵一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無可奈何的搖著頭笑了,然後令我心驚的抽出腰間的匕首,割下一塊羊肉放入口中,意味深長的盯到我心虛的低下頭,這才就著杯子裏的葡萄酒將嚼到稀爛的羊肉送下去,“如果要殺您,我有一萬種方法,沒必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我是一名騎士,會給對手公平抉擇的機會。”


    “您說的什麽話啊,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比拉風箱還難聽的幹幹笑著,我拿起銀製的酒壺給理查公爵的杯子裏添上酒,忙不迭的套近乎,“您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這是從奈梅亨到諾曼底的每塊岩石都知道的事實。”


    “作為朋友……我在這裏稱呼您為朋友不會介意吧?”理查公爵皺著眉頭問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繼續說,“作為我女兒的救命恩人和朋友,我想通過這種麵談的方式來表示諾曼底的友好,同時也想提醒您,當下的局勢並不像眼前看起來那樣風平浪靜。奧托皇帝似乎重新掌握了場麵上的優勢,但在帝國精誠團結的外表下,仍舊是暗潮湧動,身為一個局外人,連我都感覺到貴族之間貌合神離的虛與委蛇,而您卻沒有絲毫的察覺,奈梅亨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上。”


    “咳咳……”正在專心致誌往嘴裏塞羊肉的我聽到這句話猛地一驚,含在嘴裏的食物被卡在咽喉不上不下,劇烈的咳嗽起來,理查公爵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就像在聖誕宴會上欣賞侏儒的滑稽表演,臉上了然的表情讓人蛋疼。怎麽我身邊總少不了這種用上帝視角俯視你的先知者,好不容易擺脫了萊昂納多的掣肘,又蹦出來個公爵嚇唬人,也罷也罷,既然人家好心好意,索性聽聽也無妨。


    “公爵大人,您的直白還真是不同凡響,請恕我失禮了。”擦幹淨嘴角沾著的食物殘渣,我不好意思的道歉,“至於您所說的奈梅亨處於危險之中,還望不吝賜教,我在這裏洗耳恭聽。”說完,我還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下衣服,一本正經的坐好,做作的樣子十分容易讓人以為是在諷刺自己。


    很明顯理查公爵沒有這麽小心眼的毛病,他嘴角帶著形容不出的神秘微笑,可能是滿意自己的話受到我如此的重視,帳篷裏的氣氛一下子緩和起來,害得我差點以為是在同他拉家常。“我喜歡您的認真,伯爵大人。”理查公爵喝了口酒潤潤喉繼續說,“這話該從何說起呢,您對於自己的皇帝怎麽看?”


    皮球又被踢了回來,怎麽的,是在套我的話嗎?想到這裏我瞬間警惕起來,字斟句酌的回答:“陛下是個前所未見的英主,正是在他的帶領下德意誌才實現了空前的團結和強大,您看,我們現在不正踏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嗎?這就是皇帝陛下豐功偉業的最好證明。”說完,我還很肯定的點點頭加強語氣。


    “您在回避真正的問題,‘聰明的’伯爵。”理查公爵衝我擠擠眼睛,暗金色的八字胡俏皮的躍動著,“帝國同梵蒂岡的矛盾已經是路人皆知的秘密了,您有多久沒有聽到過教皇霓下的消息了?別急著回答我,教皇霓下仍舊裹在他那身紅色的教袍裏坐在至尊的寶座上,但是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信,梵蒂岡反對帝國的主教們都被發配去了各地擔任教職,現在聖彼得的座前聚集的不是皇帝陛下的耳目,就是親近帝國的神職人員,教皇霓下被徹底孤立了,皇帝在等待他的死亡,也許還有許多幸災樂禍的小人也期待著,忘記了當初他們是怎麽狗一樣的巴結在教廷外麵搖尾乞憐的。”


    雖然不是個政治敏感者,但我仍清楚教權問題是整個德意誌裝作視而不見的禁區,凡是同教廷有過多接觸的貴族,不是倒在了進軍羅馬的路上,就是行走於正在送死的途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被提前了戰鬥序列的奈梅亨也是如此。“我不明白您要表達的意思,大人。”我決定裝瘋賣傻,誰知道黑公爵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我可不是腦瓜秀逗被賣了還幫著數錢的傻瓜。


    理查公爵明白我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深,於是故作輕鬆的聳聳肩將話鋒一轉,“那我們來談談豐功偉業的皇帝吧,陛下誠然打仗有兩把刷子,但是比起自己英明神武的前輩,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他太執迷於羅馬帝國的幻夢了,就連我這個偏居貧瘠海岸的鄉下貴族都知道那不過是撿拾不起的昨日黃花,誘惑水手觸礁沉沒的巫女海妖。”他把麵前的杯子推開,以便讓我能更清楚的聽清他要說的話,“皇帝有多大了?二十?二十二?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抱歉,我沒有諷刺您的意思。”看出我的尷尬,理查公爵連忙擺擺手澄清。


    “沒關係。”黑著張臉,我盡量擠出沒事的笑容,那種感覺就像吃了顆花椒還硬裝作飯菜美味。


    “一個沒有繼承人的帝國是不穩定的,皇帝陛下一定驚訝的發現,身後竟然沒有能夠繼承王統的合適人選,血緣上最近的是同自己父子兩代恩怨情仇的巴伐利亞亨利公爵,他是合法的薩克森王朝繼承者。”公爵故意頓了下,給我消化這些龐大信息的時間,“這也就是為什麽在你們的左翼,是士瓦本的方陣,老公爵私底下做的事情已經被皇帝知曉,陛下要在事態變得不可控製之前盡可能的通過‘正當’途徑消耗這個德意誌內部最有話語權公國的實力,現在還用我提醒您老公爵的小孫子正在奈梅亨的宮廷裏擔任侍從嗎?您被劃進了待考察的黑名單,伯爵大人。”


    以上的對話無異於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將我本來就漿糊一團的腦袋瓜攪和的一塌糊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不想亨利公爵繼承皇位,但他在意大利呆得太久了,從這些隻知道花天酒地耍陰謀的小人物身上學到很多壞習慣,用水銀化妝就是其中之一,以至於無論他如何努力耕耘都無法讓皇後和情人的肚子有一點動靜。”理查公爵此刻就像個無所不知的小報記者,喋喋不休的擺著貴族間的八卦秘辛,“老狐狸看到了這點,身為德意誌同樣古老五大公國之一的統治者,士瓦本也被皇冠上耀眼的寶石晃瞎了雙眼,聯想到亞琛主教蓋尤利烏斯大人為什麽會被召回梵蒂岡差點成了教皇的繼承人,還有意大利叛軍的死灰複燃,包括西西裏的十字軍聖戰,您有沒有理清頭緒?”


    我竭力理解著這些拗口的名詞,想要建立符合邏輯的脈絡圖,但剪不斷理還亂正是此刻陷入死機大腦的最佳寫照。


    理查公爵笑了,他一定以為我又在賣乖的裝傻,咧著的嘴角快要開到耳朵根去,一副孺子可教的了然神情:“皇帝陛下正在借助戰爭名正言順的打擊自己的兩個潛在敵人,如果敵人少了一個,您猜他會不會開心的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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