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平寧山脈像一個技藝不精的刀客隨意在意大利半島上漫不經心劈開的傑作,它自西北向東南差不多橫貫半島,將意大利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山北是奔騰不息的波河和廣闊平坦的衝積平原,孕育了無數人煙阜埠的大城市以及繁忙的商旅貿易;山南則是流域麵積都不是很廣闊的小河順著丘陵的低窪處款款流淌,形成了七座山丘之上的羅馬城以及許多以城邦為中心的小政治單元。


    可以說,亞平寧山脈造就了意大利人南北不同的性格,北方人比較富裕更知道變通,而南方人則相對比較封閉,凡事認死理,容易一條道走到黑,所以,一俟德意誌大軍進入半島,北方城市看到風頭不對大多不戰而降,用政治上的委曲求全換來城市的平安;而以羅馬為首的南方城市卻出奇的抱團,組織起像模像樣的軍隊,準備硬碰硬的再一次拒絕來自北方帝國的統治。


    帝國軍隊在米蘭休整一周,這才滿載著投降者貢獻的物資,驅趕各歸順城市的仆從兵為先導,毫無阻礙越過了奔騰不息的波河以後一路向南,沿著馬格拉河的崎嶇穀地穿越亞平寧山脈,迎接著一次又一次望風披靡的勝利和歸順者山呼海嘯的膜拜――薩爾紮納、卡拉拉、馬薩、維亞雷焦,一座座城市重新被插上德意誌的鷹旗,拜倒在征服者的馬蹄之下瑟瑟發抖。隨著進軍的繼續,德意誌的隊伍也變得越來越大,亂七八糟的武裝人員加起來逐漸超過了八萬人,行進途中方圓幾百裏內連個喘氣的生物都看不到,也正因為這樣,使這次行軍成為乏味的郊外旅行,還是去公園的那種。


    沿著古羅馬帝國士氣修築的貫穿整個半島的羅馬大道,大軍從風光旖旎波光粼粼的馬薩丘科利湖邊經過,前方便是富饒的阿莫河衝擊平原,第一座抵抗的城市終於出現在事業中,平淡無奇的旅程可算是有了能夠娛樂的噱頭。剛剛還昏昏欲睡的軍隊立刻像是嗑完了**,瞬間變得興奮起來,一個個不用命令便爭先恐後的穿好鎧甲,上緊弓弦,等待著上前好好廝殺一場,反觀意大利的仆從軍就沒那麽高效率,大多仍舊處於半夢半醒的昏睡階段。皇帝陛下傳令全軍停止前進,在比薩城以北二十裏的米利亞裏諾紮下營盤,依靠著一座據說是當年羅馬人防範漢尼拔入侵時修建的石頭堡壘布置防守,準備在斥候探聽清楚敵人的虛實之後,再行有針對性的發起攻擊。


    我和一群隻是點頭之交叫不上名字的貴族嘻嘻哈哈的打著招呼,偶爾開兩句蹩腳的下流玩笑,好像彼此之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然後大口大口自來水一樣不要錢的灌著名貴的葡萄酒,守候在薩克森營地的中軍大帳裏,等待著斥候傳回來的情報,沒辦法融入其他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歡宴。


    同我一樣憂心忡忡的還有漢諾威公爵,常年同北歐人的戰爭讓他深知這群上帝最寵愛戰士的威力,有些擔心諾曼底公爵的主力就在前方黑暗中潛伏爪牙的準備著跳出來撕碎德意誌的軍隊,他若有所思的和我匆匆對視一眼,互相看出了對方心底的隱憂,旋即低下頭繼續悶聲喝酒。


    當這個酒宴的參與者全都喝到酩酊大醉,大家紛紛赤膊上陣準備進行更激烈的情感交流,許多人哄鬧著打賭下注,場麵開始往難以控製方向發展的時候,皇帝的近侍匆匆掀開簾子進來,走到漢諾威伯爵身邊附耳低言幾句,伯爵的麵色凝重起來,隨即大聲終止了麵紅耳赤馬上要再來一局角力的兩名騎士,他倆醉眼惺忪的撞到了一起:“陛下召集了禦前會議,所有有爵位的貴族馬上收拾收拾,隨我去皇帝大帳議事;剩下的騎士回營約束士兵,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話音落下,因為酒精作用還有些懵懵懂懂的貴族們愣在原地,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狀況,漢諾威伯爵見狀生氣的大吼:“都給我跑起來,小狗崽子!”傻子們這才手忙腳亂一個個爭先恐後的魚貫而出。


    穿戴整齊隨著眾人進入皇帝陛下的黃金大帳,裏麵已經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現在的我按照身份再沒有了混跡於人群之中裝啞巴看熱鬧的可能,必選嚴格按照爵位排序站在薩克森家族封臣的幾位老伯爵後麵,處於皇帝陛下一抬頭不費事就能找到的位置,我擦擦額頭的冷汗,盡可能的讓自己顯得矮小一點,不那麽引人注目,常年不美好回憶造成的心理陰影讓我有些害怕這個場合。


    看看人來得差不多了,士瓦本大公爵約束了一下現場紀律,讓亂紛紛同身邊相熟的人交頭接耳打聽消息的貴族們安靜下來,然後通報斥候帶回來的最新情報。“比薩城正麵的敵人已經派人送來了戰書,約定與大軍在明日太陽升上半空的時候於兩軍之間的瑪多納平原一決雌雄。”老公爵在麵前桌子鋪開的推演地圖上指出了決戰的地點,將兩個分別代表敵我的木頭小兵擺到了針鋒相對的位置上。


    “我還是那句話,這群叛軍有什麽權力要求與我們決戰?他們以為自己頤指氣使的是德意誌的主人嗎,簡直豈有此理!”卡林西亞公爵常年擔任入侵意大利的急先鋒,所以對他們那些虛張聲勢的戰鬥力很是清楚,再加上自己手中擁有適合平原馳騁作戰的馬紮爾輕騎兵,更是有些看不起敵人,言語間頗為自負。


    巴伐利亞公爵亨利搖搖頭否定他的看法,對於這些腦滿腸肥隻知道一味猛打狠撞的大貴族絲毫沒有好感,從這點上來說,他比其他人更加自負多才,多少繼承了自己祖父兩輩人狂飆突進的基因。


    “我們的斥候通報,在比薩城上發現了諾曼底公爵的獅子旗,而敵人卻沒有在戰書中說明這個情況,明天的約戰很有可能是個精心準備的陷阱!”亨利公爵又拿起一個木頭騎士擺到敵人並排的位置,憂心忡忡的指著它說道,“萬一諾曼底人趁我們激戰正酣的時候發動他們的重騎兵從側翼攻擊,沒有什麽可以阻擋這群高大的鐵甲怪獸,他們會像收割小麥一樣消滅我們的士兵,後果將不堪設想。”


    卡林西亞公爵亨利四世的臉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明顯和巴伐利亞公爵有些不對付的說著風涼話:“幾麵畫著獅子的旗子就唬得您不敢出擊,要是公爵本人來了還不得嚇得巴伐利亞人跑回自己的老家去?就算諾曼底人在這裏又怎樣,我倒要同他們當麵鑼對麵鼓的過過招,看看是馬紮爾的雄鷹機敏,還是諾曼底的獅子善戰!”


    受到羞辱的亨利公爵激動的站起來差點掀翻桌子,手掌按在佩劍上惡狠狠地盯著卡林西亞公爵,他身後的封臣們也都示威似的亮出明晃晃的寶劍,與卡林西亞公爵同樣氣憤的封臣們對上了,一時間弄得場麵十分緊張,幾位大公爵不動聲色的偷眼瞄著皇帝陛下的反應,等待著好戲上演。


    “既然大家都那麽有幹勁,那明天的決戰就由你們兩家擔任先鋒吧,將酒精帶來的多餘精力發泄到敵人的頭上,而不是在這裏演嫉惡如仇給我們看。”奧托陛下見慣了劍拔弩張的大場麵,見怪不怪的抽出了身後侍從捧著的寶劍猛地劈在桌子上,勁頭足的震得鋒刃嗡嗡作響,像極了掌控場麵的黑社會大哥,好勇鬥狠的比誰的脾氣更霸道,“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明日同叛軍決戰,教皇霓下的身體快要撐不住了,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必須速戰速決,在羅馬貴族們組織陰謀前控製住局勢。同這個大目標相比,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也要臉不變色心不跳的硬著頭皮衝過去!”


    既然皇帝陛下力排眾議的定下了基調,那麽大家就不會繼續糾結於出戰與否的問題,剩下的事情就是豐富作戰計劃和出戰序列,點人頭的決定哪個倒黴蛋被選中擔任前鋒,哪個倒黴蛋又被派去保護側翼。很奇怪的是,這次大家出人意料的沒有讓我出任冤大頭,既沒有派往前鋒,也沒有發到側翼,而是作為皇帝陛下的預備隊被留在了中軍,處於眾人重重疊疊的保護之下,讓我很是不適應陽光忽然就如此的燦爛。


    就在我繼續滿臉帶著翻身農奴把歌唱的興奮勁的時候,皇帝陛下忽然在人群中尋找到天然呆正傻笑的我,四目相對的瞬間令我脊背發涼的如墜冰窟,對物極必反的老祖宗至理名言有了直觀的體會,兩條腿開始不自然的抖動――我是有多麽害怕再被玩死人不償命的皇帝抓了送死壯丁!


    “聽說在布拉班特的那次遭遇戰中,奈梅亨使用了一種神秘的燃燒物打敗了諾曼底的重騎兵,現在是你該為自己的封君做點什麽的時候了。”皇帝陛下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我,就像是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等待我自己主動奉獻。


    奶奶的,原來在這算計我呢,好在沒有在之前露富,我心有餘悸的舒了口氣,調整了下表情,哭喪著臉抱怨:“陛下,您說的那種火油我確實有,但它是煉金術士從聖人的遺骨幻化成的液體中提煉出來的不滅之火,隻有那麽一點,都被用在了戰場上,現在我隻有這最後的一小瓶留著防身了……”說著,我從腰帶上解下自己隨身帶著的火油瓶,雙手奉上解釋道,“我所說的句句屬實,可以摸著胸脯對上帝發誓,確實是再沒有剩下的了,真的十分遺憾,陛下。”


    奧托皇帝把玩著手裏的小瓶子,像是沉迷於它圓潤的造型,半天沒有回答,弄得我後背一陣陣惡寒,生怕他老人家氣不順派人跑到營地亂搜,翻出來壓箱底的存貨會不會暴跳如雷的因為欺君之罪剁了我。等待的時間很漫長,許多人的目光不停地在我和陛下臉上來回遊移,仿佛鍾表的擺針,轉動的很有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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