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柳氏目光如炬,靜靜地看著張堂文,她似乎永遠不會發怒一樣,輕笑著緩緩站起身子,來到張堂文的身邊。


    “老爺...或許,我真的老了。人越老,越是顧慮多,這些年,經曆了這麽多事,張家,失去了太多太多,我...有些怕...”張柳氏打量著張堂文的臉色,垂著手靜靜地站在一邊,“我怕...我們看不到你說的那個未來,我怕...我們連這最後的一點也會失去。”


    張柳氏是水,卻不是弱水三千。


    當初迎娶張柳氏的時候,張家老爺子就找人看過張柳氏的生辰八字,先生說她是春天的化冰雪水。


    化冰雪水,最是堅韌不拔,不似暗河小溪一樣脆弱,也不似江河之水那般洶湧澎湃,讓人難以招架。


    以柔克剛,恰是它最擅長的。


    不巧的很,張堂文卻是燎原火,雖然氣勢很足,卻始終奈何不了化冰雪水的持之以恒。


    所以張堂文雖然執掌張家一輩子,卻是始終離不了張柳氏,也隻有張柳氏才能改變他的心意。


    張堂文呆呆地看著張柳氏,他的心裏很清楚,一旦張柳氏堅持了,那便說明她一定選擇和他辯到底。


    而這個問題,哪裏有什麽對錯之分。站在各自的角度上,都是對的。


    隻不過,之前每次張堂文選擇走這條險路的時候,張柳氏都不曾發表過意見,而這一次,似乎她並打不算妥協了。


    屋裏的人都齊齊地看向了張堂文,這讓張堂文有些尷尬,他站在張柳氏的身邊,卻無論是從氣場還是心態上,都已經輸了。


    “老爺...我從不幹涉前院的事,就連賬房,也是我再三推脫的,之前那麽多事,我都不插嘴,但這一次,老爺,請聽我的好麽?”


    張堂文看著張柳氏,默默地抿了抿嘴,一旁的錢玥娥卻在此時緩緩地站了起來,上前拉著張柳氏和張堂文的手,把他們拉回到桌邊,按著坐下了。


    錢玥娥笑著輕聲說道:“老爺夫人便是要說話,也可以坐下說,站著說,耗氣...”


    張堂文長舒了一口氣,默默地端起自己麵前的茶盞,淺淺地喝了一口,錢玥娥在一旁撫著張堂文的肩頭,輕聲說道:“以前...我總認為,楊鶴汀是自私的。他為了心中的理想,幾乎可以拋妻棄子,全身心的投入到教書育人之中,投入到反清救國之中,也可以全然無視兩情相悅,彼此欣賞,堅定地把我拒之門外。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很怨他。”


    錢玥娥的手輕輕地揉搓著張堂文寬闊的肩頭,放空了眼神,輕輕地歎道:“今天,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才是自私的...”


    “玥娥...”張柳氏正要說話,卻被錢玥娥輕輕地打斷了,“太太,你聽我說完。”


    “我自私...所以我會怨楊鶴汀,怨他為什麽不能容我...可我不曾想過,他若是容我,他的夫人,他的事業,他的理想,他的畢生抱負該如何呢?我自私...所以我會跟了老爺,因為我貪戀他對我的好,我想要享受被寵愛,但我也未曾顧忌到兩位太太的感受,還有西院那位太太。如今,我因為我個人對時局的看法和心中那虛無縹緲的理想,影響著老爺對這件事的判斷,完全沒有顧忌到,這件事對於張家,對於在座的各位會有什麽影響...”


    錢玥娥的語調愈發沉重,張柳氏已經明顯可以看到她的眼眶中閃爍著晶瑩剔透的淚花,可眼下卻沒有誰有足夠的勇氣去打斷錢玥娥的話,包括張堂文。


    錢玥娥深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老爺,真不是我矯情,我是真的想明白了,我開悟了,這件事,我也勸你,不要做下去了!”


    “玥娥...”張柳氏緩緩地站起身,“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太...我知道你的意思,也請你明白,我真的想明白了,我真的頓悟了,這不是我一時衝動的言語,我真的想通了,這件事,本就該這樣決定的!老爺,不是天下人的老爺,天下人於他,並沒有責任。但他對張家來說,就是天下...就是一切...讓他在這件事上做選擇,無論他如何選擇,都隻能是錯...為了張家,他不能賭...他不能把張家的未來都賭上...不能...”


    “玥娥...”張堂文呆呆地看著桌麵,默默地抓住錢玥娥的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坐下說吧...”


    “老爺,我也希望你明白,我說這些,不是因為誰,而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人才有天下,有家才有國,你不是一個人,你的肩上有太多負擔,有太多人躲在你的身後等著你去庇護...也包括我...”錢玥娥笑了笑,笑容中卻帶有一絲苦澀的,“隻不過...或許我,u看書 .ukanshuc 才是那個拎不清的人。我一邊貪戀著你帶給我的美滿生活,一邊又因為天下的困頓輾轉反側,我不希望我一個人的左右搖擺,牽連到太多的人,也包括你...老爺!”


    錢玥娥低著頭,看著坐在她身前的張堂文的頭頂,緩緩地將她的下巴放在他新剪的短發上,輕輕地摩擦著,“愛一個人,是為了他願意赴湯蹈火,愛一個人,就不該讓他以身犯險,我...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楊鶴汀...是對的...我今天才明白...”


    張堂文抓著錢玥娥的手越老越緊,卻阻止不了她緩緩地抽回自己的手。


    “作為張家人,玥娥請老爺不要再把張家置於險地了,在亂世中,護住家人,才是一個男人首先應該做到的。若是沒有了家,便是贏了天下,與誰樂?”錢玥娥緩緩地回到座位上,垂著頭看著桌麵,“老爺...你懂我意思麽?”


    “我明白了...”


    “但我也請老爺原諒我的執著和任性,我想...去開封府散散心...”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我,會照顧好春福的。”錢玥娥緩緩地端起麵前的飯碗,抿嘴笑道:“今天這一餐,就當為我踐行了,好麽?”


    此時,哪裏還有人笑得出來,隨著錢玥娥手的碗筷開始作響,眾人這才默默地動了筷子,這一餐飯,吃的尤為別扭。


    張柳氏幾次偷看著張堂文的臉色,卻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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