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哭泣了許久,她的淚水早已流幹了,但仍然在止不住地抽泣。


    張堂文緩緩地走上前,“映秀...我知道此時說這個非常不合適,可是...一旦官兵打進來,你,我,熊老大,堂昌,都未必可以毫發無損,寨中這麽多人,刀劍無眼,又能活下來多少人呢?”


    映秀抿一下鼻子,緩緩地抬起頭,無助地雙眼看向洞門外,子彈穿梭的沙沙聲和打在木門上的悶響,如同一陣急促的樂曲,聽起來,倒是像秦淮河上的琴瑟和鳴了。


    映秀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洞門口,“張老板,我明白你的意思。”


    映秀從懷中取出一隻小鑰匙,丟給了張堂昌,抬起手指向一旁的一個小木屋,“黨二爺就關在那兒,放他出來吧!”


    張堂昌剛要走,張堂文卻是一把拉住他,“堂昌!”


    張堂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頓時讀懂了他的意思,立馬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這種時候,或許被關在屋子裏,才更安全一點。


    映秀也是苦笑著歎道:“果然是仁義,都這時候了,還想著保他性命...”


    “實不相瞞...從決定上山的時候,我張堂文就已經把生死交給了老天爺,隻要能換回黨二爺的性命,洗刷我張家汙名,便是趁了高德寬的心意,又如何!”


    映秀昂著頭,端詳著張堂文的臉色,“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映秀失神地抬起頭,望了望漸漸變色的天空,“這一輩子,我映秀也沒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麽到頭來,卻要落得如此下場?”


    清風吹拂著樹林,沙沙聲已經完全被掩飾在了錯亂的槍聲中,映秀長歎了一聲,轉臉看向張堂文,苦笑道:“我明白了...或許...就是因為...我也並沒有做過一件所謂的好事吧!”


    張堂文詫異地看向映秀,映秀卻是衝著張堂昌一笑,“張二爺,去把黨二爺放出來吧!我送你們出寨!”


    張堂文驚詫地看了張堂昌一眼,張堂昌連忙飛奔過去,打開木屋的門,將一臉茫然的黨二爺攙了出來。


    映秀苦笑著走向了寨門,張堂文也來不及與黨二爺解釋什麽,上前和張堂昌一起攙著黨二爺便跟了上去。


    到了寨門口,寨牆上的熊老大回頭瞧見了,抬起槍便嗬斥道:“你要幹什麽!”


    映秀抬起那張嫵媚的小臉,望向寨牆上,“我要送他們走...”


    “走?外麵都是官兵,往哪走?”


    “他們不是雙龍寨的人,官兵不會為難他們的...”


    熊老大手中的槍緩緩地放下了,他滿是麻子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欣慰,“走...走了好...活著,比什麽都好...秀兒...你也不是雙龍寨的人,你也...走吧!”


    映秀抬著眼,打量著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的男人,嘴角卻是輕佻的揚起了,微微一笑。


    “都停了!先別打了!”熊老大扯著嗓子大喊道:“先別打了!都停手!”


    槍聲掩蓋了他的喊聲,熊老大一臉喊了好幾聲,寨子這邊才緩緩停下了槍聲,寨子外的官兵不明就裏,也慢慢停火了。


    謝寶勝頭戴金盔,腰挎寶刀,就立在兩門小山炮的後麵,他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山寨,小是小了些,倒也設防嚴密,不費些功夫,怕是要拖到天黑了。


    可手下這般綠營的新兵蛋子,真打夜戰,謝寶勝都替他們捏冷汗。


    招撫顯然是上策,哪怕...放了槍再殺呢!


    寨子裏忽然停下了槍聲,這是好事,少一些傷亡,朝廷的撫恤金也能少發一些,拿下這雙龍寨,南陽境的杆子還不得安生好一陣子?


    謝寶勝按著刀,在左右護衛下,慢慢來到陣前,打量著寨牆上偷偷摸摸往外看的人頭,心中也是冷哼了一聲。


    一群烏合之眾,無蛋鼠輩!


    “我乃南陽鎮守總兵謝寶勝!寨裏人聽著,速速放下刀兵跪地投降!不然!我有山炮兩門,轟開寨門一應屠戮,休怪我謝老道不留情麵!”


    熊老大在寨牆上緩緩站直了身子,一臉不屑地打量著身穿棉甲的謝寶勝,“謝老道!你糊弄鬼呢!你打下的寨子有活口麽!你當俺們都是傻子麽?”


    謝寶勝冷冷地咧了咧嘴。


    這年頭,拿起鋤頭就是農民,扛起槍就當杆子,這正是宛城地界杆子眾多的真相。


    若是想要根治匪患,非用重典不行!


    殺!凡嘯聚山林的,皆可殺!隻有讓人們知道做了杆子就沒活路,才能徹底斷絕這延綿數十年的匪患!


    所以如今南陽境內的杆子,聞聽謝老道的名聲,無不膽戰心驚。


    可這也造成了一個不好的現象,無論謝寶勝與誰對壘,對方都是寧死不屈的。


    謝寶勝用手撐住腰,傲慢地望著熊老大,正在盤算著如何應對,寨門卻是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幾個人影緩緩出現在那裏,迎著黃昏的日光,竟是有些恍惚了。謝寶勝努力眨了眨眼睛,才分辨出那是張堂文兩兄弟和一男一女。


    謝寶勝也是倒喝了一口冷氣,張堂文怎會在這裏?若不是他自己走上來,破了寨子哪裏還能顧得上他!


    張堂文和張堂昌一左一右攙扶著黨二爺走在前麵,黨二爺顯然還是迷瞪著,許多日不見陽光,乍一出來,眼睛都有些不好使了。


    張堂文在陣中瞧見了謝寶勝,雖說他心中對謝寶勝是一百個怨恨,uu看書 ww.ukanh但此時為了保住黨二爺的命,他已是什麽都顧不上了。


    張堂文暗暗加快了步子,幾乎是架著黨二爺,飛快得趕到了謝寶勝的陣前,謝寶勝強按住心中的驚詫,讓手下接了他們到後麵。


    張堂文如釋重負地將黨二爺放下,一轉身,卻是呆住了。


    映秀就站在寨門口,紋絲未動。


    “你...映秀!你過來了,你本就不是雙龍寨的人...”


    “我是!”映秀挺直了腰身,站在黃昏的光暈下,毫無懼色地掃視著已經圍到寨子周圍的綠營兵,“我一輩子就算做了這一件好事,這是我報答張老板你的!”


    “秀兒!你過去!別傻了!”熊老大站在寨牆頂上,焦急地喊道:“留下就沒命了!”


    映秀卻是微笑著轉身,緩緩走進了寨子,臨進去的時候,她回頭望向謝寶勝,“刀劍無眼,若是謝老道還有點憐憫之心,別讓我活著被糟蹋!賞我個全屍吧!”


    謝寶勝站在山炮後,也是詫異了,他默默地按住刀,微微點了點頭。


    張堂文有些踉蹌地走上前,拉住謝寶勝的棉甲,“謝總兵...她...她不是...”


    “張老板!”謝寶勝卻是連一眼都沒有看張堂文,咬著牙默默地說道:“我答應她了!”


    片刻的寧靜就像時間也停滯了一般,隨著寨門緩緩合攏,隨著謝寶勝的一聲令下,那刹那安寧的山頭上,頓時又嘈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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