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舔了舔嘴唇,低頭沉思了起來。


    接收黨家的生意,肯定不會順風順水,這是必然的。


    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可他一直對黨敬業還抱有一絲期許,覺得黨蒼童留下的人,定然會與他相交和睦,一道完成黨蒼童的遺願。


    可是,從今天的事兒看,張堂文還是有些天真了。


    以黨敬業的資曆和在黨家的地位,這些掌櫃的鬧辭呈,告老,難道他彈壓不住?解決不了麽?


    必然不會!顯然,黨敬業是在聽之任之,或許,他也是想看看張堂文的手腕和態度?


    張堂文微微一笑,看了看屋外站著的形形色色的眾人,輕聲說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來人往好生相與,凡是要走的,堂文恭送,按著在黨家賣力的年月,櫃上給支工酬!木器店的掌櫃要告老,若是真心,堂文同樣備厚禮恭送,並允他自薦家中子侄入櫃!至於留下的,堂文一樣有話講,各位都是黨老爺子用出來的人,黨老爺子對你們都是有知遇之恩的!黨老爺子仙逝了,各位還願意替黨家撐住這招牌,堂文替老爺子跟各位道謝了!畢竟大家頭上頂著的,都是黨家的招牌!我張堂文接了黨家生意,也不會把這黨字換成張字!黨家和玉隆傑這塊招牌,永遠都在!”


    張堂文聲音雖小,可在這鴉雀無聲的前院裏,還是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張堂文看了看黨敬業,緩緩地抬起手拱了拱,“黨二爺,您跟黨老爺子的時候最久,對黨家生意也最熟悉。若是木行離任的掌櫃多了,您人手不夠用,我張家裁撤的茶鹽行、運載行的掌櫃們,如今都在莊子上,我把他們都分配給您,由您來統一調配,嚴格訓誡,他們的酬勞,由我張家莊子上給!什麽時候有人能頂上來了,再讓他們回來!如何?”


    張堂昌瞧了瞧黨敬業那不由自主抽動的唇角,心底也是暗暗一樂。


    張堂文這看似輕飄飄的兩句話,卻是包羅萬象的。


    既在明麵上用厚禮恭送了那些遞辭呈的掌櫃,以大義安撫了那些留下的,卻又無形當中給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扣了頂背信棄義的大帽子。


    至於對黨敬業說的那番話,卻也是暗暗地立了威,你黨家沒人了,我張家有,都是當過掌櫃的人,無非熟悉一下新行當就行了,人是我的人,花的也是我張家的錢,給你用了你敢麽?


    軟的硬的明裏暗裏都給了,看你黨敬業那什麽回應。


    張堂文默默地看著黨敬業,心中也是有那麽一絲忐忑,畢竟黨敬業如今是黨家最說得上話的人,若是與自己硬碰硬的對峙起來,那才是真的棘手呢!


    黨敬業的臉上依舊是看不出一絲反應,他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朝著張堂文拱了拱手,“張老板的話,我記下了!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黨敬業朝著外麵一迎,這是要請張堂文出來了。


    張堂文走出屋子,站在自己家前院裏,看著這十幾副陌生的麵孔,卻有種身在別人家的感覺。


    “各位掌櫃的都辛苦了,晚上堂文在福建飯莊略備酒席,請各位一定到場!”


    黨敬業更是沒想到了,原以為張堂文會說兩句好話,訓誡一下便完了,沒想到一張嘴居然就是請吃飯。


    張堂昌卻是心知肚明的,這一出,是他和張堂文早就商量好的。


    要想真正接手黨家生意,黨敬業要用,要倚重,卻絕對不能讓他把東家和下麵掌櫃的分隔開。


    兵不知將,便會盲從,不聽號令。


    將不知兵,就被架空,無從指揮。


    所以第一步,便是要讓這些下麵的掌櫃們,知道、接納張堂文這個新東主。


    男人跟男人想要知根知底,赤誠相見,建立掏心窩子的交情,隻有兩個地方可以做到。


    煙花柳巷和酒台宴席。


    而喝酒,恰恰是張家兩兄弟的長項。


    一桌百十兩的席麵,十壇永隆統的十五年陳釀,便讓張堂文認識了黨家這十幾個掌櫃的,也讓他們,見識了新東家的豪邁和闊達。


    人之秉性,都是相互吸引的。


    就像張堂文與黨蒼童相互欣賞相互依賴一樣,他們身上共有的特質,同樣折服了這群跟了黨蒼童十幾年的掌櫃們。


    反正自那一晚之後,再沒聽黨敬業說過,黨家有掌櫃的要遞辭呈的,就連木器店的老掌櫃,也是喚了兒子進店幫忙,硬撐著又幹了許多年。


    都是賣命的人,錢財收益是基本訴求,在這之上的才是名聲和大義,隻要張堂文滿足了他們這些,人心,就好收攏了。


    可是另一個人的心,就難以安撫了。


    黨鬆濤作為孝子,頭七不出門,又被老太太以各種名義留在家中直直悶了快一個月。


    等到黨鬆濤終於脫了身,四下查看黨家鋪子的時候,已是入冬了。


    這個時候的黨家生意,已然正常的在運行了。


    對於黨鬆濤這個大公子,除了恭敬,卻是再無二話了。


    惱羞成怒的黨鬆濤又惦記起了這事兒的源頭,那個曾經與他纏綿伴他快樂的叫做映秀的女人,可等他帶著下人去找的時候,u看書.uukashu 那個小院早就已經破落的不成樣子了。


    隻剩下一堆殘磚破瓦躺在荒蕪中,無聲地嘲笑著他。


    黨鬆濤絕望之餘,讓下人在這瓦礫上放了一把火。


    這把火,再次讓他成為了賒旗鎮上的笑柄。


    閑言碎語再次包圍了他,讓他羞愧的自閉在黨家,終日借酒消愁,渾渾噩噩的熬著日子。


    張堂文一邊張羅著糧油行的聯合會,一邊支應著黨家的生意,忙的越發不可開交起來,張堂昌也不得不暫時放下聯防隊的事,回到張家櫃上幫忙。


    賒旗鎮的情形,似乎在張堂文的拚命掙紮和一係列利好形勢下,漸漸擺脫了之前因商路改道和大災瘟疫造成的頹廢,再一次萌發出了煥新的苗頭。


    宣統二年的年三十,張家大院門前施粥,院裏開宴,來自各地送來的賀年禮,擺滿了前廳中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


    有錢楓從東南亞尋來的燕窩,有楊鶴汀新寫的兩聯墨寶,有張家各房掌櫃恭送的五穀豐登大壽盤,有黨家各房掌櫃孝敬的開枝散葉鎏金擺件。


    但這些俗物,卻都不如另一個消息讓張堂文更加欣喜。


    小張氏,終於懷上了孩子。


    整個張家都沉浸在添丁進喜的喜悅中。


    而黨家,剛剛撤下的白幡再一次升起。


    黨老夫人也步了黨蒼童的後路,緊隨他一道魂去西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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