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蒼童家,威廉帶著口罩和聽診器緩緩從黨蒼童的臥室中出來。


    張堂文急切地迎上去,“怎麽樣?還能挽回麽?”


    “就瘧疾而言,可以,不過...”


    “那就好!那就好!”張堂文打斷了威廉接下來的話,因為黨鬆濤就在旁邊。


    楊鶴汀從張堂文的舉動中看出了什麽,輕聲說道:“威廉,那就先給黨老板用藥吧!先把瘧疾治好了再說!”


    威廉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去拿藥了。


    黨鬆濤趁這機會,趕緊朝張堂文和楊鶴汀拱了拱手,以示感激。


    “鬆濤不必見外,你趕緊去配合一下威廉,他初來乍到,肯定有很多話要叮囑的!”


    黨鬆濤離開了,楊鶴汀看了看張堂文,卻似乎並沒有要說明的意思,便笑了笑,“錢楓的電文中,對堂文兄的安危甚是關切,還好楊翠英姑娘回來了,得知堂文兄安好,我便發文回去了,好讓錢楓安心。”


    張堂文尷尬地笑了笑,抬頭望了望天,“堂文也算是慶幸了,那一日,著實凶險!”


    張堂文把災民圍城後發生的事,一一說與楊鶴汀。


    楊鶴汀默默地搖了搖頭,看向張堂文,輕聲說道:“當真是凶險萬分啊!這個廖啟德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被萬民捶打,也是罪有應得!”


    “是...民心浮動,唯恐有賊心者亂,這個世道...”張堂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會令楊鶴汀誤會,連忙轉了話音,“南陽那邊情形怎麽樣?內人在南陽,犬子又在先生處盤磨,有勞楊先生照料了!”


    “客氣,南陽有謝老道在,倒是還算太平!”楊鶴汀抿嘴笑了笑,“知府一缺聽說上麵已經有所委任,隻是遲遲不見到任,也不知道會是誰來主政地方!”


    “誰不誰的無所謂,能護住這一方水土,就是善莫大焉了!”


    “一方水土...”楊鶴汀默默地抬頭望了望天色,“如今這天下,誰人是主,誰人理政,都還是難定之數...”


    張堂文四下看了看,輕聲問道:“楊先生,聽說廣州那邊又起了亂子?”


    “廣州新軍中有我黨人同誌,本意...是發起暴動,武裝奪權,割據南方,但是...始終是功虧一簣。世間難料之事,十之八九啊...”


    “廣州新軍...那漢口的...”


    “同誌者,不問方位,不論品級,廣州地處南方,又近海,一旦事成,外有南洋後援可以源源不斷,又有地利可以據守。漢口地處中部,難以守備,非此間上選!”


    “堂文此去漢口,與錢老板相談甚歡,其中之事略有耳聞!”


    “錢楓亦修書告知了,堂文兄!”楊鶴汀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張堂文,“你我都是胸懷天下之人,無論兄是否在會,都是鶴汀敬仰的誌士,與堂文兄相識經年,鶴汀卻並不欲薦兄入會,實是有所顧慮。”


    “顧慮?”張堂文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前後,確認無人後,才借著問道:“似楊先生與錢老板所為之事,無不凶險萬分,楊先生若是擔憂張家安危...”


    “非也!堂文兄光明磊落,既有救國之心,必然已有準備,鶴汀所慮之事,卻非人身安危,而是...另有他慮!”


    “哦?”


    “我同盟會自成立伊始,主導了數起武裝暴動,卻皆以失敗收場,同誌浴血奮戰,始終打不開局麵,鶴汀也一直在反思,難道我中華變革之路,當另選他途?”


    說道這些事,張堂文便無法對答了,他雖有一腔熱血,但畢竟平日並不多了解此間之事,最多是從官府公文和道聽途說中了解一些。


    楊鶴汀輕歎了一口氣,“國之悲哀,在於當權者迂腐,臣子欺上瞞下,胥吏顛倒黑白,而報國者,無門!”


    張堂文默默地點了點頭,“零敲碎打,不能擊頑石,想要複興中華,非全麵奮起不可!以堂文看來,資訊,實為重要!如楊先生所說的,先前失敗之無數暴動,實則入百姓耳者,不過寥寥!那麽,誌士希冀以熱血喚醒國人之心智,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不過,千裏堤壩潰於蟻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總歸會有一日,有所收效!”


    楊鶴汀笑了笑,點了點頭。


    晚上,張堂文請楊鶴汀和威廉入住張家大宅,設宴款待,張堂昌帶了紅葡萄酒也來坐陪。


    酒過三巡,威廉輕聲問道:“張...今天診視的黨老板,他身子...”


    “威廉!”張堂文知道他要說什麽,趕緊端起紅酒杯,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黨老板身子弱,在下心知肚明,但他特地交待不讓言聲,怕讓家人擔心!”


    話說這麽明,威廉是個洋人也聽明白了,馬上閉嘴不言了,端起酒杯與張堂文碰了一下。


    張堂昌眯著眼鏡瞟了張堂文和威廉一眼,若無其事地夾起一粒花生米,嚼了個滿口香。


    “黨老板的事,還請威廉...醫生多多費心了!一應診費、藥費,我張家...”


    “張!你太見外了!”威廉的漢話之流利,倒是真讓人刮目相看,“我與錢的交情,你不知道,楊知道!不要跟我提錢的事,提錢,按照你們大清的說法,傷和氣!”


    “那叫傷感情!”楊鶴汀一旁笑著奚落道:“你不讓我和堂文兄提錢的事,我偏要跟你提‘錢’的事!”


    “唔?”張堂文和威廉都是一愣。


    楊鶴汀笑著抿了抿嘴,“此‘錢’,非彼錢,此‘錢’,卻是兜裏沒有,而心中有!”


    張堂文頓悟,也是抿嘴一笑,倒是威廉還蒙在鼓裏,詫異地看著楊鶴汀。


    楊鶴汀看了看威廉,衝著張堂文笑道:“堂文兄可知道威廉為何會來南陽這偏遠小城?”


    “不知...”


    “他本是南洋土司高薪請去的私家醫生,後來在南洋錢家偶遇了錢楓...錢小姐!”


    “哦!楊!原來你說的是這個‘錢’!”威廉訕笑著搖了搖頭,u看書 .ukanshu“漢話太難了!”


    “威廉,你自己說還是我說?”


    “我說!我說!你們就是太娘們了,這種事有什麽不好直說的!”威廉朝著張堂文擠了擠眼睛,“我追求了錢,但她心中卻有楊,所以我為了讓錢死心,一路追到南陽,監視楊,告訴錢,楊已經有老婆了,但是錢告訴我,她拒絕我不是單單因為心中有楊!而是她心中還有國家!”


    威廉故作傷感地仰天長歎了一聲,“天呐!心中有楊,我可以和他競爭,和他決鬥!在我們洋鬼子看來這再正常不過來了!可錢心中還有國家!我怎麽辦?那可是個大塊頭,我比不過!所以...我傷心了...我留下了...本來想要和楊一起品味...這個失敗的滋味,後來卻終於明白了,錢為什麽愛上楊,是因為他們心中都隻有國家!這...這是個悲劇...”


    楊鶴汀默默地看了張堂文一眼,緩緩地舉起了一杯酒,“堂文兄,敬你一杯,你與我不同的是,你更勇敢,更世俗,你的心中,有天下,有國家,但更重要的是,你心中有家!”


    “楊先生...你心中也有家,隻不過,更多的是大家!”


    “無論大家小家,有些人最想要的,其實就是心中那一畝三分地兒,鶴汀曾和堂文兄說過,我已以身許國,七尺賤軀此生隻為中華而舍,所以...”


    “楊先生,敬你!”


    “堂文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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