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昌緩緩地直起身,中庭院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上百具血肉模糊的屍首。


    剩下還活著的,約莫也有百十號人,他們跪在地上,雙手空無一物,高高的舉著,滿臉恐懼地哀求著。


    張堂昌繃緊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了一些。他的手微微發顫,手槍的後坐力讓他的虎口有些生疼。


    已是記不清到底開了多少槍,張堂昌隻知道,那滿眼的血花飛濺和充耳的哀嚎求饒,讓他遲遲不能平複下激動的心情。


    張堂昌緩緩地將手槍插回腰間,左右環顧了一下。


    破損的柱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彈孔,廊橋兩側的花格護欄也有幾處完全被打爛了,戲台上的玻璃窗一處完好的都沒有,就連張堂昌頭頂上的宮燈,都被打穿了幾個洞。


    通道裏,幾個被擊中的聯防隊員正躺在血泊中,圍著他們施救的人越來越多,那血紅色的一大片,看得直讓張堂昌眼花。


    張堂昌看向遠處,劉秉信已經帶著巡防營的人下了藥王殿,正朝著那些跪地求饒的杆子衝去。


    贏了!終於贏了!


    張堂昌在下人的簇擁下緩緩走下懸鑒樓,樓下門房裏,也有七八個人中槍,看情形,至少有兩三個都打中了頭,救不回來了。


    青石磚地麵上,血汙從院裏麵直流到門口,張堂昌的厚底長靴踩在這血流上,印出一個個溝溝壑壑,也染得那潔白的靴邊一片豔紅。


    張堂昌有些迷瞪地走到月台上,劉秉信正在安排人手收繳地上的火器,見到張堂昌來了,大笑著走了過來,“張老板!打贏了!我們贏了!”


    張堂昌就像沒聽見一樣,抬頭望向門房緊閉的大拜殿。


    他娘的,窗花都給我打壞了好幾個!


    木門上還留了幾個彈孔!


    張堂昌撇了撇嘴,就像並不滿意眼前的這個戰果似的。


    劉秉信詫異地看了看張堂昌臉色,不由伸手晃了晃張堂昌的胳膊,“張老板?你沒事吧?”


    “唔?”張堂昌就像被人驚醒了一般,抬頭看了劉秉信一眼,“唔!沒事!沒事,就是有些迷瞪了!”


    “正常,正常!張老板是叱吒商場的大人物,這種打打殺殺的場麵,難免有些不適應!”


    “扯淡!你老爺我當年也是堂堂淮軍的一員,隻不過太多年不聽這槍響了,震得耳朵疼,頭發懵!”


    劉秉信幹笑著點了點頭,掃視著月台下抱頭跪著的杆子,輕聲說道:“這些杆子,能打的沒幾個!死了一半剩下的就撂槍了,瞧著穿著,還混了不少災民,估計就是在裕州那邊得了槍的人!”


    “都在這兒了?沒跑吧?”


    “東西轅門都鎖死了,兩邊的內門都從外麵堵死了,隻要你懸鑒樓下不走人,他們隻能飛出去了!”


    “我那兩處門房傷了七八個人,估計能活兩三個就是福分了...”


    “巡防營傷了十五個,死了七個,比起躺在這兒的杆子,咱還算是大勝了!”


    “老爺我跟你算的賬不一樣!你的人死了,撫恤是朝廷的事!我的人死了,都是城中的左鄰右舍,他們的家人會找誰?還不是找我老張家!”


    劉秉信尷尬地抿了抿嘴,走到一旁朝著一個抱頭蹲著的杆子踹了一腳,“說,誰是你們的頭兒!死了活了?”


    那個杆子驚恐地往旁邊挪了挪,“俺...俺們沒頭,都是三五成群被那個假洋鬼子忽悠過來哩,聽說城裏有現銀,俺們...俺們才奓著膽子進哩城...”


    假洋鬼子?張堂昌像是被點醒了一樣猛然一個激靈,慌忙四下查看了起來。


    劉秉信又踹了那個杆子一腳,“你們連個頭都沒有?就能一下忽悠這麽多人?那個假洋鬼子幾個人?在這兒沒有!”


    “開始是跟著的,他慫的很,一直都跟在後麵,老讓俺們打頭,進了這院子就沒見過了!”


    “幾個人!”


    “帶上他自個,七八個人!”


    張堂昌心中更是一顫,慌張地四下掃視著。


    廖啟德沒辮子的,而且,他的穿著,他一定不會穿著這些粗布麻衣的,他就不是這樣的人。


    劉秉信詫異地走上前來,輕聲問道:“張老板,你在找什麽?”


    “找人!那個假洋鬼子!”


    “找他?興許他沒進會館...”


    張堂昌一把揪住劉秉信的領口,失態地吼道:“你沒聽他說麽?廖啟德進城了!他帶著人帶著槍進城了!但他不在會館!他不在這兒!”


    “張老爺...放鬆...放鬆點!我這就帶人去緝拿他!”


    張堂昌猛然鬆開劉秉信,失神地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我知道這個龜孫子去哪了!”


    “他去哪了?”


    張堂昌一把拔出腰間的手槍,一邊朝天鳴槍一邊喊叫道:“跟我走!快跟我走!”


    劉秉信驚詫地看著張堂昌帶了十幾個人便什麽也不管地衝出了會館,uu看書 .uukanshu.cm 嗔怪地整了整軍裝,輕聲嘀咕道:“這張老板真是個怪人,上百杆子都收拾了,一個假洋鬼子帶幾個人,就驚嚇成這樣了?”


    被踹了兩腳的那個杆子奓著膽子抬起頭,小聲應道:“軍...軍爺,俺好像知道那個假洋鬼子為啥讓這個...這個張老板恁怕了...”


    “你知道?”劉秉信冷哼了一聲,瞧了那個杆子一眼,“說來聽聽!”


    “那個假洋鬼子好像是來尋仇哩!好像就是為了姓張的腚倆,有黑起(俚語:晚上的意思)俺聽他跟他手底下的人說,要殺了姓張的全家,說是他現在的下場全是那倆姓張的弄哩!”


    劉秉信頓時渾身一個激靈,他終於明白張堂昌為什麽走的那般匆忙了。


    那人不在會館,也肯定不會出城!因為他的目標,是張家!


    張家,在城東,張堂文如今,正在東裕街指揮派糧。


    劉秉信又踹了那個杆子一腳,破口大罵道:“知道那麽多為啥不早說!”


    “留下十個人看好這些人!剩下的人拿上槍我跟我走!”劉秉信來不及多說什麽,帶著人馬便跑出了山陝會館,直奔東裕街。


    會館外的琉璃照壁旁,已經圍上來了不少閑人,透過門口眺望著會館內情形。


    各種閑話開始漸漸傳出,嘰嘰喳喳,喧鬧不已。


    直到城東冷不丁地又傳來一聲槍響,嚇得眾人又是一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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