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張家大院,張堂文和張堂昌依舊沉浸在方才發生在會館裏的那一幕中。


    張柳氏已經許久沒見過這兄弟倆能平和地呆在一塊兒了,眼見著天要漸漸暗下來了,便吩咐灶上多備幾個菜,取了一壇老酒候著。


    張柳氏在灶上瞅著廚子備菜,“琉璃蛋”就跟在她屁股後麵寸步不離,哪個丫鬟哄著都不行。


    走過灶台的時候一個不留神,“琉璃蛋”的手就按在了鍋底上,燙得了一手泡。


    頓時後廚裏就跟炸開了鍋了。


    “琉璃蛋”自從跟了張柳氏,也不哭也不鬧,就跟沒事人似的。四兒夫婦倆沒了,張柳氏是打心眼裏心疼這娃娃,加上自己畢竟無所出,更是對他寵溺極了。


    這一聽得哇哇哭,便頓時慌了神了,一邊招呼人取涼水冰鎮,一邊拿了白糖就按在那滿是水泡的小手上了。


    後廚這邊聲音大了點,張堂文也被驚到了,還以為是張柳氏出了什麽事,趕緊跑來看,知道是“琉璃蛋”燙著了,這才沒那麽慌張了。


    張柳氏蹲在地上,懷裏抱著“琉璃蛋”輕輕地晃著,一隻手緊緊地攥著他那被燙的手。


    看得張堂文也不由鼻子發酸。


    張堂文紮著架子把後廚的一杆子人連帶張柳氏身邊的倆丫鬟罵了個狗血淋頭,要不是最後張柳氏攔著,生生就要砸東西了。


    張柳氏推著張堂文出了後廚,放“琉璃蛋”下來跑跑,倆丫鬟趕緊想方設法的哄著他開心,逗著他玩。


    不消片刻,這孩子就跟手上沒事了似的,抿著眼淚笑開了顏,撒開腳丫子就開始滿地跑了。


    張柳氏瞅著“琉璃蛋”跑遠了,靠在張堂文身邊小聲說道:“這孩子畢竟可憐,就算是養在我身邊,沒個名分下人也不當回事...”


    張堂文摟住張柳氏的肩,長歎了一聲,“這些日子,四兒也沒少到我夢裏絮叨,永遠都是那麽恭順,夢裏也是讓人心疼,現在想想,多般是在怪我沒去看他吧!”


    張柳氏抬起頭,遲疑了一下,小聲問道:“我想把這孩子收了...”


    張堂文低頭看了看張柳氏渴求的雙眼,微微點了點頭,“成,等我安排完收棉的事,擺上幾桌,把老張家有頭臉的都請過來,給他正正名!”


    張柳氏滿意地將頭靠在張堂文的胸前,“你知道這麽多年,我最喜歡你哪一點麽?”


    “哦?說來聽聽...”


    “就喜歡你對我百依百順的樣子!”


    張堂文放聲大笑起來,仿佛回到了十八九的年歲,懷中的這個女人也如十四五歲那般嬌柔美麗,讓人愛不釋手。


    張堂昌從後院過來,見這倆人又像當年一般旁若無人地親熱,不由一陣訕笑,“要說大哥這豔福,弟弟我是真心羨慕...”


    張柳氏像個受驚的兔子一般立時閃到一邊,又換作了賢良得體的大夫人模樣,“叔叔真會說笑!”


    張堂文頗有些失望地瞅瞅了張堂昌,無奈地搖了搖頭。


    菜上齊,酒滿杯,張堂文和張堂昌屏退了所有下人,坐到後院的西花園涼亭下,自斟自飲起來。


    “哥,你可得做好準備,我那家底抖擻完了,不過幾萬兩銀子,我訂下的貨,可比這多得多!”


    “曉得了!”張堂文夾起一片剛從鄱陽湖運來的藕帶,放在嘴裏慢慢吸吮著,“前頭打發生意清出來的銀子,除了買地建倉的尾款留下,剩下的都得填進去。賬上的,加上這麽多年攢下的,約莫夠個六七成吧!”


    “我聽說,你還想買那些離埠西商的產業?”


    “都停了,你這邊窟窿那麽大,哪還有閑錢置辦那東西!”


    張堂昌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撥弄著盤子裏的花生米,“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現在放過了,回頭再想買,可就不隻這個數了!”


    “過了就過了吧!”張堂文端起小酒盅一飲而盡,藕帶的酸、白酒的辣,穿腸過肚連帶著一股子躥勁兒直衝腦門,頓時感覺渾身通透,“原想著蓋起新倉,今年夏糧狠狠收一筆屯上,如今看來,也得先放放了。”


    “不收糧,難道屯棉花麽?”


    “屁!咱這兒是產棉花的地兒麽?別地兒的棉花再拉過來屯著,豆腐盤成肉價錢!”張堂文似乎被方才的辣味刺激到了,連忙夾了個清淡點的筍瓜清清口,“棉花這東西,折騰不起,就近囤放吧!你花行的人,再加上前麵拾掇生意閑下來的人,都給我紮到地裏去!像往年那樣糊弄可不行!仔仔細細給我收好嘍,看住嘍!”


    張堂文又給自己倒上一盅,uu看書 ww.uukashu 仰頭灌下,“前邊跟過我跑南北的,全派下去找買主!無論東西南北隻要有人買,哪怕平價也盡快拾掇貨源給人拉過去!一刻都不能耽擱!誰知道那個廖啟德會怎麽陰咱呢!”


    張堂昌眯著眼睛,看著平素並不怎麽好酒的張堂文一盅接著一盅,不由莞爾一笑,“哥,你今兒,興致挺高啊!”


    “愁得了,不多喝點,我怕我睡不著!”


    “愁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不成還怕他們!”


    “錢上麵的事,不打含糊!你做一萬兩的生意,就得照著兩萬兩的本錢準備,即便出了什麽事,也應付的過來!”


    “如今這可是拿著五千兩做一萬兩的生意...”


    “五千?怕是說多了吧!”


    “唔?”


    “胡東海撤了股,他那份收棉錢就甭想了,還有,你真能讓黨老板替咱把本金還給老胡?”


    “這...”


    “黨老板替咱解了圍,不能讓人家真背鍋!這樣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能指望!”


    張堂昌默默地飲一盅酒,若有所思地看著酒盅不再言語了。


    要說做生意,走人情,哥哥就是哥哥,這真比不了!


    張堂昌抬眼看了看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這簍子雖是他捅下來,臨到頭了,卻還是隻能指望親兄弟幫襯一把。他不禁開始有些反思,往日裏,是不是對這個哥哥有點太計較了。


    這時,張柳氏從後院端著水果一步三搖地走過來,張堂昌心中的那點子內疚,瞬間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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