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禪大師雙手合什,口宣佛號,然而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已經顯示出他的心此時正受著極大撞擊煎熬,英宏又緊緊的逼問一句,“你既然已經四大皆空,就應該沒有什麽好忌憚的,更何況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你……?”說到最後,英宏的聲音已經忍不住的顫抖。懶


    枯禪大師睜開雙目看著英宏,終於道,“孩子,你能先告訴老衲,你是為什麽過來問這些的嗎?”


    他竟然叫他孩子,用極為慈愛的聲音,英宏咋然聽到這樣的稱呼,不由一個激靈,呆了!


    他的心越來越沉,最終,如脆弱的琉璃重重的跌在了青石上般,“啪”的粉碎,甚至,他能聽到那胸口那地方發出了輕微的碎裂聲,尖銳而刺耳。


    他到底說了出來,“太後告訴朕,朕不是先帝的……骨血……。”


    他說得實在艱難,可是這句話一說出來後,他竟陡然間的感到一陣輕鬆,無論如何,自己來這裏,就是為了給這件事要個答案,不是嗎?


    枯禪大師沉默著,半晌,他才幽幽的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來,她竟然還是那樣的性格,唉……!”


    他太了解她了,既然將這樣的話說了出來,必定是和這孩子翻了臉了,想到她往年的行事作風,他唯有歎息。蟲


    他轉向英宏,點一點頭,“你確實有可能不是先帝的骨血。”


    英宏確一愣,“什麽叫……,有可能?”


    枯禪大師搖頭道,“老衲也說不好,老衲隻是覺得,當年老衲雖然一時情迷,對那梅才人做下了不軌之事,然而梅才人有孕時,先帝卻是一點也不懷疑的,敬事房的彤史冊子上也明確的記載了,那個月裏,皇上對她是有臨幸的,所以……。”


    話說到這裏,英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的手腳頓時冰冷到極至,怎麽自己的生身之父,竟然不能確定到底是先皇還是……他麽?


    這樣的認知是英宏再不能接受的,他額頭的青筋突突的直跳著,死死瞪著枯禪大師的眼珠子直恨不得要暴出來,早春的夜依然寒冷,可是卻有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他的麵頰,不停的滴落下來。


    枯禪大師看在眼裏,不由雙手合什又是一聲佛號,道,“當年梅才人因老衲而死,老衲初時也是日日夜夜的愧疚自責,可是到了後來,老衲雲遊四方,施藥救人無數,不求心安,但求能夠在有生之年,不將時間浪費在無用的慚愧羞怨上……,”說到這裏,他對著英宏一個稽首,轉而揚長而去,隻留英宏一個人,猶自愣愣的坐在佛堂裏。


    他當晚就歇在佛舍客房裏,半夜時,隻聽外麵輕輕的敲門,隨侍在身邊的劉喜過去開門時,就聽一個知客僧輕聲道,“老主持已經圓寂了。”


    接連的意外,折磨得英宏一夜未睡,然後在他要去給枯禪大師上香時,卻被接待的知客僧攔住,道枯禪大師特意留下話來,道是今生緣,此世了,請英宏以後勿再以他為念,隻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英宏抬頭問我,“凝霜,朕想了許久,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想了半晌,然而到底是想不明白,加上瑾夫人的事還在心裏堵著,一時也無心思去想這些,當下搖頭道,“枯禪大師乃是有道高僧,他的話自然大有禪機,臣妾一個女流之輩,哪裏能參得透呢?”


    他點一點頭,忽然發現我身上素淡的裝扮,這才像是想到了什麽,“朕才回來時,就有人來報說,周氏自戕了?”


    我默默的點頭,“是臣妾督管不力,請皇上責罰。”


    他皺一皺眉,“又來了。”


    我眼波流轉裏,發現瑾夫人那封悔罪書正在禦案上躺著,想是安槐早就來過了。取過那封信遞給英宏,我神色肅然道,“這是她留下的遺書,皇上瞧瞧罷,看她說了些什麽?”


    英宏卻頗厭惡的,他無可無不可的接過信去,拆開了草草的瞄了幾眼,就恨聲道,“有那時候囂張的,這會子又說這些做什麽。”


    我心裏頓時一鬆,臉上卻依舊顰了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再怎麽樣,人已經死了,皇上就別再怪她了。”


    他的臉上有了些笑意出來,輕撫了撫我的發鬢,柔聲道,“到底還是朕的凝霜最是善解人意的。”


    因為到底是靜寧長公主的生母,英宏憐惜靜寧,親自抱了她前去停著瑾夫人靈柩的偏殿裏,上香守孝,我在旁婉言而求道,“為著靜寧公主將來不被人輕視欺淩,臣妾懇請皇上不要追究瑾夫人自戕之罪,以妃禮出殯罷。”


    我這話一出,身邊眾人皆讚我賢明,英宏摸一摸靜寧滿是淚的小臉,緩緩點頭,我忙就吩咐安槐,將瑾夫人的遺體以二品妃禮重新盛殮了,棺木壽裝等一律重新換過,靈堂換到錦元宮的正殿裏去。


    太後那邊,英宏到底還是妥協了,雖然枯禪大師說得明白,自己未必就不是先帝的骨血,然而到底是曖昧不明的,太後若果然將那些東西送到了靖海王那裏並公諸於眾的話,自己實實是百口莫辯,難轉乾坤了啊。


    個人榮辱事小,江蘇社稷,百姓太平事大,英宏再怎麽驕傲,在天下蒼生的福祉麵前,亦不得不低下頭來。


    承乾第二十一年四月初,英宏下旨,太後鳳體康愈,為賀此大喜,大赦天下,國舅一族亦在赦令之內,為寬太後之心,國舅一族雖然罷免了兵權要職,但仍然可就一些閑職,領一份俸祿,以安晚年。


    這一切都是我最為不願看到的,而唯一讓我慶幸安慰的是,多虧了那天晚上我臨時起意下了狠心,結果了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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