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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披甲2


    寬闊的海麵上,一艘大海船正劈風斬浪。


    韓奕矗立在船頭,目光隨著一群白色的海鳥移動,海鳥成群結隊地追逐著魚群,自由地在浪尖間敏捷穿行。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成功逃離了金陵,置身於茫茫大海,韓奕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趙小乙還是一身商賈的打扮,他走近身邊說道:


    “侯爺,大約還有一日即可在密州一帶登陸!”


    “能否再快點?”韓奕問道。


    “稟侯爺,船工們說,眼下這時節,海風飄移不定,向北刮的風忽強忽弱,我們也趕巧了。若是再晚些,海上就刮起了偏北風,我們是無法往北駛的。”趙小乙答道。


    韓奕在金陵時,驚歎於金陵的繁華和四海巨商雲集,常常喜歡與那些海外番商攀談,了解海外的奇聞異事,他也知道番商們是借著季風踏波而來,也是順著季風離開東土。


    從五月上旬開始,夏季自東南向西北推進,到七月下旬趨於穩定,最盛時可達河北,九月中旬的這個時節,正是東南季風轉為西北或東北季風的時候,如果再晚些,偏北風盛行,韓奕是無法走海路北返的。


    即便如此,風向的變化無常,讓韓奕這個從不暈船的人也受了不少苦。


    “小乙辛苦了!”韓奕道,“此番我能順利逃離金陵,你居頭功,待我回到汴梁,定要重重酬謝你。”


    趙小乙躬身稱謝,又道:“這是侯爺的妙計使然,還有汴梁劉公的縝密安排,屬下不過是多奔波一些罷了。”


    趙小乙並沒有喜形於色,他習慣性地攏著寬大的袖子,臉上掛著商人職業性的笑容。趙小乙此前頻繁來往於中原江南,為韓奕傳遞消息,並且擔負起解救韓奕的重任,做事滴水不露,表現出做秘密活動的才華來。也正是趙小乙在其中奔走,劉德得以安排一隊精銳死士,事先秘密潛至滁州境內,為韓奕引開了江南朝廷的全部注意力,韓奕這才成功地逃離江南朝廷的追捕。


    “經此一事,我覺得有必要組建一支秘密力量,你可願助我?”韓奕探詢道。


    “不知侯爺需要屬下做什麽?”趙小乙並沒有問韓奕為什麽要做。


    “就兩個任務,一是打探消息,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鄉村野店,更包括敵境風吹草動;第二便是刺殺,凡是不應該活在世上的,都是你的目標。”


    “屬下並不懂刺殺,更不認識亡命之徒。”


    “這個不用你操心。這個天下不會少的便是亡命之徒了,你知道,我當年草創義勇軍時,也與不少綠林人物打過交道,綠林中有不少藏龍臥虎之輩,就是我軍中也有不少人出身強盜。待到了汴梁,劉德劉公自會交待你,到時你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在明處,總會有許多事自己做不了,也不方便做的。”


    “屬下遵命!”


    海的那一邊卷起火燒雲,海浪此時似乎平靜了下來,海麵上泛著點點金光。一隻巨大的海鳥在高空中舒展著雙翼,優雅地盤旋著,忽又猛地俯衝向海麵,精準地抓了一條大魚。


    海上航行太過寂寞單調,韓奕百無聊賴地看著海平麵,覺得時間過的實在太慢,他歎息了一聲轉身向客房走去。


    周憲麵朝裏和衣躺在床榻上。


    至今她仍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從此被迫遠離雙親,遠走異國他鄉,韓奕真真切切地欺騙了她利用了她。


    因為與雙親不告而別,從此天涯相隔,以及這種被利用和被欺騙了的感情,她變的憔悴不堪,並且拒絕進食。


    韓奕看著飯桌上未動過一口的飯菜,皺了皺眉頭。


    “你還是吃一些吧,別跟自己身子過不去。”韓奕勸道。


    “不要你管!”周憲仍背對著韓奕。


    “我承認我利用了你,我利用你讓整個金陵城的人都相信我一心想做個江南女婿。但這不完全是事實,我既想仍做個光明正大的中原人,也想娶你為妻,所以我更得承認我是自私的,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如今你怨我怪我,我隻能承受,但你不能虧待了自己,待我回到了汴梁,再放你與家人團聚可好?”


    周憲用被裖蒙著臉,她的腰身在抖動著,像是在抽泣。


    “我都答應讓你回江南了,你還不肯吃飯嗎?”韓奕仍耐心地勸道。


    ……


    王峻最近有些不痛快,韓奕身陷江南,街坊裏都傳言說是拜他所賜,就連上朝時朝臣們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王峻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他隻是心裏不痛快,每天仍照常準時上朝或去官署辦公,仍然說一不二,對著下屬們呼來喝去。


    七月時,王峻官複原職,重回朝堂為相,為了一掃被韓奕動粗而丟官的晦氣,他就在樞密院中大起土木,建起了一幢豪華公署,還邀請郭威前來參觀。


    郭威暗想自己如今身為皇帝,猶自記得當年的苦日子,現在連做一件新龍袍都得計較半天,這回大受刺激,回到宮中他也花了些錢將宮殿修修,王峻卻反過來說郭威太過浪費,雖然天下粗定,但值此四方虎狼環伺之時,太不體恤國家用度艱難。這讓郭威很是氣惱,王峻卻渾不在意。


    姓韓的居然自己逃離了金陵,王峻很是鬱悶,這對他來說是個極壞的消息,更壞的是他今日上朝前才知曉此事,從郭威到範質、李榖、魏仁浦好像都刻意瞞著自己,有關消息都未經過樞密院,讓他這個當朝第一重臣在這件事上成了擺設。


    經此一事,郭威怕是更加看重姓韓的這個後生,今日早朝時當著百官的麵將韓奕吹噓的如同那牧羊的蘇武。


    王峻這麽想。


    “韓子仲到了京師嗎?”


    郭威今日下朝後,在偏殿中與宰相們議事前,已經追問了第三次。


    “回陛下,北海侯今日拂曉就已進入京師地界。”範質不動聲色地答道。他的目光看向正如老僧入定的王峻,王峻眼觀鼻鼻觀口,好似漠不關心。


    “哦,朕以為他已經入城了呢!”郭威撫額輕笑道,“是朕太心急了。那李璟跟朕搶人,朕讓他失望了,忠臣是不可以被收買的!”


    “陛下說的是,北海侯身陷囹圄,麵對威逼利誘忠貞不改,真稱得上是當代蘇武。有道是賢臣擇人而事,這說明陛下與北海侯相得益彰啊。如果說北海侯是李靖,那麽陛下就是唐太宗了……”魏仁浦吹捧韓奕,就等於在吹捧郭威。


    魏仁浦倒非阿諛奉承之輩,相反他一向很是謹慎,他如此賣力自然是因為王峻再次用事,主持朝政反比以前更加跋扈了,對大小諸事指手劃腳,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李轂看不過去,及時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魏仁浦趕緊閉嘴。魏仁浦立刻知趣地沒有再吹捧下去。


    “不,不,朕怎敢跟唐太宗相比呢?”郭威被捧紅了臉,連連擺手,心裏卻很受用。


    “陛下還是暫且不要太高興,眼下有幾件棘手的事情,還要陛下處置。”


    王峻在旁潑著冷水。


    “嗯,又出甚麽事了?”郭威板起了臉。做皇帝有不短時間了,他最害怕聽到臣子們當麵跟他說,某某地又出甚麽亂子了,某某地又有甚麽天災**。


    範質在朝堂幾位相公當中,最為一本正經,比如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總是他來稟報,這次也不例外:“陛下,陝西沿邊的事情。”


    大周廣順二年的秋天,陝西沿邊幾乎同一時間出了三件大事。


    其一是慶州地處諸羌雜居地帶,其州刺史郭彥欽稟性貪鄙,他見野雞族中有很多牛馬,就常常尋著由頭騷擾求賂,野雞族不堪忍受就起來反抗。野雞族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慶州乃朝廷鹽業集散地,慶州一路,鹽道堵塞,陝西鹽價立刻飛漲,嚴重影響到國家的穩定,也重創了朝廷的鹽政。


    第二件事是靈州朔方軍節度使馮暉六月病卒,其次子馮繼業殺了長兄,繼而代其父為朔方軍留後,此事過了三個月才被人捅了出來。


    靈州地處偏遠朔方,朝廷往往對它鞭長莫及,近世曆代中原朝廷都依靠馮氏家族在靈州占穩腳跟,安撫諸羌,還依靠馮氏往中原輸送戰馬。


    第三件事是延州彰武軍節度使高允全與夏州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又鬧矛盾了。


    李彝殷原姓拓跋,雖然一向領著中原的官職,但跟朝廷麵和心不和,他是橫山黨項人中最大一支的首領,實力不容小覷,純粹是個土皇帝。


    李與高二人的地盤相鄰,分居橫山兩側,他們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想當初,李守貞據河中而叛,秘密聯絡李殷彝,李殷彝收了錢財自然發兵屯於延、丹一帶觀望,高允權立刻上表舉告,後漢朝廷根本無暇過問。今年高允權聽說李殷彝族中遭了瘟疫,便想趁機教訓一下李彝殷,李彝殷哪會示弱?


    這三件事情,看似**,其實又緊密牽涉到朝廷對陝沿邊既定的安撫之策,因為都與黨項番人有關聯。汴梁在同時與遼人及太原對峙的情況下,如何穩妥地處理陝西沿邊發生的事情,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諸事繁雜,須小心行事。馮氏暫且不說,朝廷鹽業進項卻是一天都耽擱不得,長安鹽價一日三漲,幸虧朝廷及時從解州調來大批池鹽,這才稍緩了陝西鹽價高企之勢,但慶州危勢一日不能解除,鹽政就一日不得安穩。據鄜州來報,野雞族原本一向溫馴,此番起兵反叛,殺我吏民,乃是慶州刺史郭彥欽貪得無厭所致,郭彥欽隻會上表待罪,麵對番情洶洶卻束手無策。”


    李榖補充道。


    “靈州也不可輕視,朝廷若是追究馮繼業殺兄之罪,馮繼業恐怕會鋌而走險。相較而言,朝廷鞭長莫及啊。”鄭仁誨也道,“倘若朝廷並不追究,豈不是向天下人表明,朝廷對人倫綱常敗壞視而不見嗎?甚或讓天下諸鎮輕視朝廷!這會是兩難選擇!”


    “郭彥欽,朕自會讓他服罪,野雞族,朕自會遣兵將去剿撫。但靈州及夏州二事,朕卻是無策,諸卿以為如何?”郭威耐心地聽完,眉頭緊鎖。


    範質這時說道:“臣舉薦保義節度使折從阮為帥,前往招撫。”


    “好,折令公久在邊塞,祖上又出身黨項,軍震邊荒,番人多有服他。朕就移他為靜難軍節度使,節製邠、寧、環、慶四州兵馬。”郭威當即點頭同意,“順我者賜官賜錢,逆我者剿之!”


    郭威見王峻露出不屑之色,忙問道:


    “秀峰兄有何高見?”


    “以剿為主,還是以撫為主,陛下要分的清楚。”王峻說道,“區區野雞一族,以寧、環二州兵馬合圍便可,臣擔心番人會有兔死狐悲之態,夏州黨項人萬一要是借此機會,登高一呼團結其他番部,事態將會一發而不可收拾。要知李彝殷一族原本就尾大不掉。”


    “朕早對李彝殷不滿了,想當年朕征討李守貞,這個番酋就不懷好意。若非朕心有餘而力不足,朕的兵馬早就踏平了橫山南北!”郭威怒道。


    “那陛下心意便是以招撫為主征剿為輔了?以折從阮為帥,陛下和朝廷諸公自然對他放心,他久曆軍伍,身經百戰,雖然年邁,但至少不會輕率用兵,所以範相公舉薦折令公為帥,臣當然十分讚成。但如李相公所言,諸事繁雜,一切須小心計較,臣擔心僅憑折從阮一人之力,恐怕難以一舉穩定慶、夏,更何況陛下難道想令折從阮輕兵北上,越橫山、過沙漬、渡黃河,去攻打靈州嗎?臣敢擔保,隻要折從阮敢躍馬橫山,李彝殷必反!李酋若叛,必會聯絡太原以為同盟,到時候,陝西沿邊以至河東的情勢沒有最壞,隻有更壞!”


    王峻眼光辛辣,對事情可能的走向判斷得極為準確,眾人聽的連連點頭。


    “難不成,朕要對亂臣賊子忍氣吞聲嗎?”郭威惱道。


    “陛下稍安勿躁,臣也舉薦一人,保管讓陛下安心。”王峻不慌不忙道。


    “是誰?”


    “北海侯韓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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