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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秋月7


    夕陽悄悄地爬上了西牆,落日的餘輝溫柔地灑在滿是車轍印痕的青石路麵上。


    烏衣巷前,韓奕與當朝元老宋齊丘不期而遇。


    曾是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隻有三兩個外地來的文人墨客來此憑吊,發思古之幽情,然後附庸風雅一番,金陵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宋齊丘身著紫色公服,好像剛從官署出來。正瞧街邊有一個茶肆,他親熱地拉著韓奕當街坐下。這倒讓茶肆主人緊張萬分,他何曾見過如宋齊丘這樣的被前簇後擁的大人物能在他這簡陋的茶肆裏安坐,提心吊膽地伺候著,唯恐惹火上身。


    “韓侯閑情真令老夫羨慕啊,老夫剛回金陵,便三天兩頭被陛下召去問對,竟是一日不得清閑。”宋齊丘抱怨道。


    “國老此言令人羞愧,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如國老一般忙碌而不可得呢!您老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韓奕笑道。


    “嗬嗬。老夫眼下可是坐著哦!”宋齊丘曬笑道,“你那族叔韓熙載不就是一位閑人嗎?可就是這麽一個閑人,卻是文壇盟主士林領袖,瀟灑自如,老夫羨慕啊。”


    “我族叔生性如此,對名利看的淡漠。”韓奕淡淡地說道,心中卻道韓熙載可不是真心想做個閑雲野鶴,還不是因為你宋齊丘門人走狗控製著朝中局麵嗎?


    “不過,韓侯可不要學你那族叔,你可正值大好年華,有無窮的功業等著你去建立,萬萬不可荒廢時光哦。”宋齊丘笑道,“熙載老弟喜歡狎伎狂飲,放蕩不羈,有時實在是太荒誕不經了。”


    宋齊丘不忘損韓熙載一把。


    韓奕早有心理準備,他低著頭,情緒看似有些低落:“男子丈夫,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不求出則為將入則為相,隻求七尺之身能有用武之地。隻可惜,世上識貨的人並不太多。”


    “怎麽會呢?你家尊上剛榮登大寶時,賢侄你曾上書言事十八條,無一不是有利於軍國之良策,老夫聽說令上無不采納,如此說來令上應該是識貨的啊!”


    宋齊丘抿了一口茶湯,眉頭微皺,想是這茶湯味道太過低劣。


    “國老有所不知啊,想我家尊上蒙難時,我深入虎穴,保得郭氏一脈骨血,劉子坡下又是我韓奕代傷擊破劉氏大軍,更不必說遼人南侵,我與遼虜殊死拚命,扶助社稷。要說功勞,縱觀大周朝野,論武功誰能大過我?卻有人想假敵之手,亡我韓奕,令親者痛仇者快!”韓奕滿麵憤懣之色,又擺了擺手道,“嗯,此事不提也罷。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噢,原來如此。”宋齊丘露出恍然之色,又道,“正所謂英雄不論出處,以賢侄之才,天底下哪裏去不得,何必受這鳥氣?”


    “嗯,不瞞國老,其實有人並不歡迎我回汴梁。前些日子荊山事件,難道不就是個明證嗎?幸蒙貴上英明仁斷,救我於危難之中,赦我無罪。”韓奕說道。


    “好說、好說。”宋齊丘捋須笑道,“我大唐天子聖明,世人皆知。聖上曾屢有感喟,說韓侯猶如明珠夜投,未得一試拳腳機會,可惜了這大好男兒之身。”


    “多謝尊上謬讚!”韓奕麵露感激之色。


    “今天老夫找你,除了奉命邀賢侄後日隨駕赴江邊一閱我水師演武之外,還有另外一項大富貴要送給賢侄哩。”宋齊丘道。他改口稱韓奕“賢侄”,無比的親熱。


    “此話從何說起呢?”韓奕奇道。


    “明人不說暗話,老夫挑明了說吧,賢侄若是願在我朝為仕,老夫擔保你前程遠大永享富貴,一身所學也得報效天下。”


    “不可、不可……我已經躋身富貴之列了,哪敢想非份之福呢……”韓奕倏地站了起來,驚呼道。


    “賢侄莫要辜負了我朝陛下的厚愛,要知道陛下聽說你對周宗周公之長女青眼有加,想親自為你做媒呢。周公也是讚成這一美事的。”宋齊丘接著誘惑道。


    如果說方才韓奕隻是虛與委蛇,而現在那就真叫震驚了,即便如此,他臉上的表情複雜,既驚又訝,既喜又憂,卻半真半假:


    “事關重大,容小侄斟酌斟酌。”


    倘若韓奕一口答應,或者臉上隻有興奮喜悅之色,宋齊丘那真要懷疑韓奕的用心了,正所謂過猶不及是也。


    宋齊丘見韓奕好似內心正天人交戰猶豫不決,自以為得計,便說了幾句閑話,揚長而去。


    別了烏衣巷,韓奕無心遊覽,帶著從人直奔韓熙載府。


    還未入府,韓奕便聽到府內傳來笙樂之聲,其中夾雜著年輕女子的嬌笑聲。


    韓熙載盤膝坐在胡床上,一邊欣賞著一眾家伎的歌舞,一邊喝的半醺半醒。


    堂中賓朋倒是不少,大多是文士模樣的人物,各自放浪形骸,當著主人麵與歌伎打情罵俏。


    韓熙載睜著迷離的醉眼,見韓奕走了進來,也不答話,隻是一指身旁,示意韓奕坐下,繼續欣賞歌舞,或許賓客們與美豔女子的嬉戲場景才是最令他欣賞的畫麵。


    “韓侯來我朝有一段不太長的日子了,卻有數篇絕妙好詞流傳於世,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還有一句‘楊柳岸曉風殘月’,情真意切,精妙好詞,當真是風流倜儻。果然不愧於韓氏家學淵源啊。”


    一個文士舉杯邀道。


    此人年近半百,麵白微須,於眾賓朋中緊挨著此間主人身邊獨坐淺酌,身邊卻無女子相伴。


    “甚麽家學淵源?他那酸儒父親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他這幾句詞,定是臨來我金陵時背熟的。”韓熙載毫不給麵子,又指著這位文士對韓奕介紹道,“這位是翰林徐鉉徐學士。”


    “原來是徐學士,晚輩久仰學士大名!”韓奕連忙規規矩矩地參拜道。


    這位徐鉉徐學士,跟韓熙載在江南是齊名的人物,都是風雲才子,江南人稱他們為“韓徐”。在朝政上徐鉉跟韓熙載算是一“黨”,就連因反對宋齊丘薦人不明被貶,二人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私下裏的交情自然十分深厚。


    徐鉉見韓奕以晚輩自居,微微頜首道:“賢侄今日麵帶憂色,不知因何而故啊?”


    “不瞞學士,晚輩今日遇到了件難事,久決不下,想當麵聽聽叔父教誨。”韓奕道,目光卻看向韓熙載。


    韓熙載眉頭微皺,揮了揮手喝令歌伎散去,韓奕看向了徐鉉及一眾安靜下來的賓朋。


    韓熙載不耐煩道:


    “如果是軍國重事,這裏可不是說話的地方,也輪不到我等議論,你可以樞密院,也可以去中書找宰相們。如果是私事,就在這裏說吧,你我雖都姓韓,但分事二主,以免讓人誤會。”


    在韓熙載放蕩不羈的表麵之下,是一顆細致的心,他似乎已經對韓奕的來意了然於胸。


    “回叔父,今天小侄遇到了宋國老。宋國老說,貴朝陛下有意招攬小侄在金陵入仕。”


    韓奕如實地說道。


    眾人聞言,都顯露出驚訝之色。韓熙載迷離的雙眼似乎變亮了些:


    “這是好事,二郎你意下如何?”


    “不知叔父有何賜教?”


    “陛下既然親自招攬,你答應便是,有宋國老親自出馬,想必少不了你高官厚祿,保管比老夫的官位高。”韓熙載斬釘截鐵道,半是自嘲。


    “是極,若是賢侄也在本朝為官,你與我熙載兄同事明主,可謂是一大佳話啊。”徐鉉身為江南臣子,當然極力鼓動,在他眼裏,這似乎代表著“天下歸心”。


    “可家父慘死於契丹之手,家母與世長辭時,曾讓小侄榻前發誓,定要殺遼報仇。如今契丹仍在幽雲牧馬,奴我中國士民,作威作福。小侄雖心慕江南,卻憂身在江南有違孝道。”韓奕誠懇地答道。


    “契丹人,你殺的完嗎?普天之下,難到就隻有你一個匹夫英雄?”韓熙載斥道,“男子丈夫,建功立業,何分南北?豈能囿於俗禮?以我江南今日之盛,統一南北,指日可待也,到那時,你若率軍北上,殺遼報仇,自然不在話下。”


    韓奕抬頭瞅了一眼韓熙載,他想分辨出韓熙載此話是否出自真心:


    “小侄明白了。不過另有一事,小侄還要稟明叔父。”


    “說!”


    “小侄偶遇周公之女周憲,得知周女才貌雙絕,驚為天人,因而與她交往幾次。聽說陛下想將周女許配給小侄,小侄不才,可不想耽誤了周氏長女的青春年華……”韓奕繼續說道。


    賓朋們發出驚訝之聲,更有甚至認為韓奕真不識抬舉。


    “陛下隆恩浩蕩,二郎不要壞了陛下美意。難道你對周公之女無意?”韓熙載反問道,語氣當中有些戲謔之意。


    “若能娶到周氏之女為婦,小侄自然感恩戴德,隻是恩德實在浩蕩,小侄心中忐忑不安。”韓奕答道。


    眾人立刻暗自腹誹,原來韓奕前麵說的父母之仇不過是愰子,貪戀美色才是最重要的。就連徐鉉看向韓奕的眼神也變了。


    “老夫言已至此,如何決定?出乎本心。何時決斷?宜早不宜遲。”韓熙載道。


    言者有意,聽者有心,叔父此話在韓奕聽來,卻是用意深沉。


    韓奕暗道,此時此刻自己已經將事情弄得世人皆知,自己本心卻是一片清明。他偶然抬頭,見韓熙載正盯著自己,眉宇間顯出一股不易察覺的憂色。


    “小侄明白了。”韓奕再拜道。


    ……


    身著明亮光鮮鐵甲的執戟金吾,徐徐從宮門奔出。


    一陣宏大的禮樂聲中,各色旗幟萬千,颯颯作響,寶馬香車無數,更有導引、器物、鼓吹、侍從、隨扈魚貫而出,逶迤數裏,前後不能相望,浩浩蕩蕩地簇擁著皇帝李璟乘車出宮,要去江邊演武。皇帝華蓋車駕所經之地,沿街遍散黃土,清水淨街,所有商戶歇業,樓宇上不得有人。


    韓奕見過劉知遠的排場,當然更見過郭威出宮的依仗,但與李璟出行***莊嚴的排場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這不單是器物與車馬的繁盛,更是皇家禮樂製度的規範、嚴謹與莊嚴。


    汴梁皇宮中也有不少樂工與各色樂器,但那些樂工們大多數時候光看不練,因為不會。韓奕曾好奇地追問原因,答曰:前朝亦是如此。


    唐末革命易代以來,人命尚不得保朝夕,何談衣冠文章與禮樂典章?江南偏安一方,唐末以至近代有許多北方人士相繼來此避難,因此一些唐時衣冠得以在金陵保存。就此一點來,李璟值得為此自豪,這也是江南人看不起中原政權的原因之一,他們認為自己才是正統。


    秋日下,大江東去,寬闊的江麵上,戰艦列陣於前。


    天下兵馬大元帥、齊王李景遂一聲令下,全體水師將士齊呼:


    “恭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萬將士豪邁洪亮的聲音,在天際間回蕩著,驚起無數禽鳥振翅急飛。


    “眾將士免禮!”


    李璟因為興奮,臉色微紅。就是身邊的大臣如宋齊丘、周宗、馮氏兄弟等人也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之情。


    “謝陛下!”眾將士齊聲再拜。


    韓奕與眾外邦使節坐在緊鄰主閱台的台閣上,他久仰江南人引以為傲的水師,今日終於可以真正一堵其廬山真麵目,這對於他來說,是一次絕好的機會。


    “聽說韓王要留在金陵郊命了!”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讓韓奕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遼使蕭隆的聲音,這蕭隆與他先後抵達金陵,隻因貪戀金陵繁華,一直找借口滯留不歸。


    就連蕭隆都知道韓奕可能會投靠金陵的消息,韓奕也不解釋,隻是衝他撇了撇嘴。蕭隆卻露出招攬之意道:


    “韓王是馬背上的勇士,應當策馬奔馳我大遼遼闊的草原上。”


    “承蒙閣下的盛情,如果時機得當,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的!”


    韓奕“愉快”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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