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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吳鉤3


    江寧府金陵,在韓奕等從北方遠道而來的客人看來,這座石城虎踞龍蟠,真帝王之宅也。


    相較而言,汴梁雖有黃河為北方屏障,但卻身處四平之地,五行缺土,就是跟鄰近的洛陽比起來,作為都城,它也略顯單薄無奇,更不如金陵那樣天生擁有為帝都的恢宏氣勢。


    一條大江,匍匐在金陵城下,浩浩蕩蕩,滾滾東逝,浪淘盡無數英雄人物,極盡氣魄。


    金陵城,枕山際水,屹立在豪邁大江的南岸,為群山所護衛,它既有厚重的曆史,又有山有水,且具有江南獨有的靈秀與雋永。上天造化,似乎唯獨優待了金陵。


    寬廣的江麵上,百舸千帆,或順水東下,或溯流而上,極盡自由。樓船上,盛妝的歌女笑靨如花,用她們美妙的歌喉吟唱著花間豔曲,令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羽扇綸巾的年輕士子呼朋喚友,乘興江上泛舟,指點著大好江山,間或作出一篇詩作來。而最為惹眼的卻是泛海而來的番外豪客,他們奇裝異服,操著古怪的語言,揮金如土,金陵人對此早已也見多不怪了。


    韓奕等人立在舟頭,目光越過千帆百蓬,遠眺金陵城,為它的氣魄所折服。


    正是落霞滿天之時,白天的燥熱已經被江風吹的一幹二淨,江麵上涼爽怡人,遠遠望去,金陵城如被落日鍍上了一層金子般的色彩。


    江城、遠山、白帆、落日、飛禽,一切美景似乎濃縮於此,美不勝收,令人心曠神怡如醉如癡。


    傳說中,這座城池王氣太盛,楚威王滅越後,就埋上千金以鎮王氣,所以便有金陵的城名。也有人說,埋金的是千古一帝秦始皇,不僅如此,始皇帝認為埋金仍難以讓他安心,就挖了條秦淮河,試圖斷了此城的龍脈。當然亦有另一種說法,《說文解字》中有雲,陵,大山也,本地有座鍾山,而鍾山的泥石,遠看呈紫金色,因此人們便稱這座古城為金陵。


    金陵城名字的真正由來,早已經湮沒曆史的大江長河之中,讓人難以琢磨,對如今的金陵人而言,這已經不重要了。


    三國時,群雄逐鹿,英傑輩出,東吳依據金陵地利,頑強支撐,直到西晉樓船燒斷橫江鐵鏈順流而下,金陵王氣方才一度黯然收去,有詩為證: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其後,西晉內亂,晉室被迫南下,王氏等西晉貴族追隨司馬氏渡江,在這座金陵城擁立司馬睿為帝,是為東晉。


    從此後,“王與馬共天下”,但南渡的人們念念不忘北伐中原,有人聞雞起舞,擊楫立誓,但最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空留一條烏衣巷,讓後人憑吊懷古,發思古之幽情,世上便多了許多流傳後世的絕好詩篇,還有書聖王羲之的不朽文字。


    晉亡了,宋、齊、梁、陳接踵而至,一時多少興亡事,令人應接不暇,但都如長江上的巨艦艨舡,成了金陵暫住的賓客,共同演繹著一幕又一幕國破家亡的悲劇。


    元嘉草草,曾氣吞萬裏如虎,空有一番豪邁,令人扼腕惆悵。草莽將軍曹景宗,不認識幾個字,還恥於下問,在充斥靡靡之音的南朝,竟也能即席吟出“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的詩句,語驚四座。君可見,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沉迷在煙雨之中?樓台無言,山河不語,隻有商女在輕聲吟唱著後庭之花。


    六朝如夢,俱亡矣,唯有不廢江河萬古長流。李太白至此,尋古探幽,也不禁感歎地寫道:


    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金陵,無論它曾經、現在的奢華與興盛,它注定是一座悲城。這是它的宿命。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不過,這世人真有幾人能夠看穿浮華背後的危機?當汴梁的郭威還在跟宰相們計較如何才能多省出點錢的時候,隻有在這金陵城,才能整日裏享用醇酒美人和錦衣玉食。


    扈蒙暈船,從長江北岸到南岸並不長的一段航程,就讓他如同大病了一場,韓奕隻好讓鄭寶等人扶著他出來,靠在船弦上透透氣。


    看著對岸的碼頭越來越近,韓奕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旁人注目的焦點。金陵腳下,能看到一位身著紫色官服之人並不太令人意外,但要是這人腰畔懸著一把橫刀,那就不得不令旁人行注目禮了,尤其是當韓奕身如一杆鐵槍**在舟頭眺遠時,更有一股逼人的氣勢。


    江麵上的船隻大多都是要在金陵碼頭停泊的,四方小船巨艦都滿載著行旅與貨物擁擠在碼頭前的水域,等待著靠岸。


    碼頭上等著過江的商旅,踮著腳,急不可耐,短打扮的行腳丁夫則是忙著攬活,四下裏熱鬧異常。甚至有人趁此機會,從一條船跳到另一條船上,就地做起了買賣,兜售著生意。這裏到處透露著安定與富庶。


    嘈雜的聲響,讓韓奕驀然從沉思中驚醒。他這才注意到對麵一條繪有彩飾的花船上一個年輕人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


    那人不過是弱冠年紀,白皙的麵孔太過稚嫩,一身略顯寬大的衣裝隨風而動,風度翩翩,極是文雅俊美,他嘴角含著淺淺的微笑,又頗讓人產生親近之感。


    “這位大人,怕不是我朝之人吧?”年輕人見韓奕瞥來的目光,好奇地主動搭訕問道。


    韓奕並不覺得奇怪,因為自己的公服式樣當然與金陵的不同,稍有見識的人,自然會發現兩者之間的區別:


    “在下來自汴梁,此番奉命出使金陵。”


    “哦!”年輕人輕聲回應道,微微頜首,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他忽然指了指趴在船弦邊的扈蒙嘻笑道,“這位大人似乎暈船呢!要我說,多坐幾回舟船,就不暈了。”


    扈蒙聽到了那年輕人略帶有戲謔之意的話,連忙扶著曹十三的肩膀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道:“謝天謝地,終於靠岸了。”


    “扈大人,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們這十幾號人,與您都是吃一樣的米麵長大的,就獨你一人暈的天昏地暗。過淮河時,怎不見你暈船?”曹十三沒大沒小地開玩笑道。


    “住口,扈大人是你能調侃的嗎?”韓奕斥責道,語氣卻沒有一丁點的怒意,他一想起扈蒙方才暈船的模樣,就覺得有要大笑的衝動。


    “聽說江南文風鼎盛,盡是知書達禮之人,爾等一向在北方撒野慣了,此番到了金陵,應事事謹慎,懂得謙讓,不要讓江南人笑話。”韓奕繼續說道,目光卻重新瞥向對麵那年輕人。


    “使者謙虛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我金陵雍容貴胄,以天下為懷,笑迎四方友朋,定會讓使者賓有至如歸之感的。”年輕人答道。


    韓奕見過太多的權貴,這一類人即便是再低調,身上總有尋常百姓所不具有的氣質,這種氣質難以用語言去描述,而這那年輕人這話又說的極有氣度,大有主人家的氣慨,身邊還有不少身材健碩像是護衛模樣的人,看來此人絕非凡人。


    “閣下是金陵本地人氏?本使初來貴地,一路走來,覺得南朝吳地處處都是新鮮,不知金陵有甚麽好去處?”韓奕故意套近乎道。


    “其實李某先祖也是地道的北方人氏,隻是從祖父輩遷到江南而已,我如今算是地道的金陵人吧?金陵好去處多的很,使者若是在兩國邦交公幹之餘,不妨先去秦淮河一遊,雇一條花船,再買幾盤時鮮果子,要一壺美酒,再邀上幾個善解人意的歌姬,不虛此行也!城外的鳳凰台自然更要去的,吟幾句李太白的佳句,如果要懷古的話,那一定要去烏衣巷走走……”那年輕人不停地念叨著,將金陵城內外勝景如數家珍地報了一遍,渾身上下透著身為金陵人的驕傲與自豪。


    韓奕的興致被他立刻勾了起來,將滿腦子的軍國大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就是本已頭重腳輕的扈蒙也因此而興奮起來。


    “遊是遊一番。”韓奕拱手致謝道,“在下姓韓,名奕,初到貴地,承蒙關照,多謝了!方才聽閣下自稱姓李,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金陵人,不知李老弟大名,可有表字?”


    那年輕人很顯然並不對“韓奕”這個名字太敏感,他似乎因為韓奕稱他為弟而有些興奮,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正要回話,驀地,一聲冷笑從不遠處另外一艘大船上傳來。


    那艘大船,準確地說,是一艘軍艦,不知什麽時候駛臨近前,艦首一個錦衣男子居高臨下地喝道:


    “北海侯乃是北臣,南北異姓,井水不犯河水,說不定明日兩國便會兵戎相見人頭落地。六弟,你豈能自降身份,妄稱他為兄?”


    韓奕大吃了一驚,因為那人一語道破自己在大周的爵位身份。


    “大哥,你回來了?”方才與韓奕熱烈交談的年輕人親熱地的叫道。錦衣男子卻對他沒有好臉色:


    “六弟,你這怕又是私自跑出來遊玩,整日裏跟一幫酸儒風花雪月,成何提統?我大唐乃是上邦大國,父皇英明,揮師南征閩越,西收馬楚,功蓋父祖,軍威遠彌宇內,四方諸侯莫不臣服。值此之時,六弟莫要做出有傷國體之事,隨便與外人稱兄道弟?外邦之人不配給六弟提鞋!”


    “大哥教訓的是,小弟知錯了!”年輕人垂手聽命,在那錦衣男子麵前,如一隻溫順的羔羊,不敢說一個“不”字。


    這兄弟倆,相貌確實有些神似,不過這文雅的弟弟,看上去太過文弱,那做兄長的卻是身材魁偉,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愛武之人,說話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別人質疑半分。


    韓奕心思如電,他是何等樣的人物,立刻猜出了這對兄弟的身份。這兄長便是(南)唐主李璟長子—東平公李弘冀,這是個頗有軍略的主,他的六弟便是皇子李從嘉,中間的幾位弟弟相繼夭折。這李從嘉繼承了父皇李璟善文的藝術細胞,成天舞文弄墨吟風弄月,對政事漠不關心,與李弘冀恰恰相反。


    “東平公此話關矣,韓某此番初到貴地,是為了兩國邦交友好而來,貴我兩國豈會兵戎相見?至於我與令弟稱兄道弟嘛,如今知曉了貴兄弟的身份,這確實是韓某高攀了。”韓奕內心憤怒,表麵上仍然不動聲色。


    “久聞北海侯在北朝極富將略,號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在北朝何日閱兵淮上?”李弘冀單刀直入。


    這未免太露骨了。


    “哎,我是馬背之將,隻會騎馬射箭,久聞東平公善於編練水陸二軍,韓某豈敢班門弄斧呢?不瞞東平公,在下現在最想做的事,便是盡早上岸,腳踏實地了。”韓奕道,又指了指自己的副使扈蒙,“方才六皇子也看到了,我的副使暈的天昏地暗,無法在船上立足。看來,我們北人天生就不適合行船哩!”


    “哼!”李弘冀鼻孔冷哼一聲,道,“算你明白事理。縱是你們北人戰馬橫野,也休想越我淮水天塹。你若是回到汴梁,告訴你家主人,就說我李弘冀在東都江都府(揚州)有巨艦雄師,訓練充足,兵甲齊備,正盼著邊境有事之時!”


    “東平公之言,韓某一定帶到。”韓奕躬身應道,末了又挺直了腰杆,抬頭盯著李弘冀,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朝陛下也有一句話要韓某帶到,今日偶遇東平公,不如一並說了。”


    “那我洗耳恭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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