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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帝師7


    夫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有罪必懲!


    所以敷大信於域中,示無私於天下。為邦之要,何莫由斯?


    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位重公侯,權列藩翰,職司戎律,授以節鉞,寄希望以安定一方。然其素蓄奸謀,不知天命,竊弄幹戈,陰結胡虜,屠戮百姓,逼脅軍吏,其罪大焉!


    殘魂假息以興妖,鄰境飛章而告變。天兵無敵,孰當霜雪之鋒?凶黨幾何,勞我雷霆之怒?宜正簡書,用彰罪惡,慕容彥超在身官爵並宜削奪,息民束革,俯首聽令,或可僥生。


    播告四方,鹹知朕意!


    ……


    大周廣順二年的五月十九,郭威用一紙敕令,直接宣布慕容彥超的末日。


    雖然不乏寬宥之辭,但任何人包括慕容彥超在內,已經知道郭威絕不允許慕容彥超還活在這世上。慕容彥超本就不抱著和平共處的希望,見郭威以天子命令叛臣的口吻,羞辱自己,更是惱怒異常,因為他始終記得郭威的江山是如何得來的,憑什麽郭雀兒便是真龍天子,可以對他呼來喝去作威作福?


    郭威依韓奕及群臣的定計,身著顯眼的龍袍,滿副儀仗,陣列城西,各式龍旗遮天蔽日,彰顯著天子的風範與赫赫威儀。慕容彥超親自出現在城頭上,痛罵郭威如何忘恩負義,如何欺負劉氏孤兒寡母,也無數次問候郭威的一切女性親屬。


    郭威臉上輕蔑的笑容消失了,臉色鐵青。


    咚、咚、咚咚!


    戰鼓聲響了起來,很快便變的急促起來。


    首先而起的,是近百門巨砲發起的雨點般的彈雨,濃密的彈幕在城頭上掀起了一陣灰黑色的煙塵,石屑亂飛,完全將城頭上的守軍壓製住。守軍早就領教過巨砲的威力,但這才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百門巨砲輪番狂轟的恐怖狀態。


    如果說當年平定河中李守貞是新式巨砲的頭一次使用,那麽這一次就宣告了這種遠程重型武器的正式定型並成為大周步軍的製式裝備。郭威豪情萬丈地看著城頭上的灰飛煙滅與慘絕人寰的場景,冷酷地看著叛軍被砸成肉餅,他按捺住部下們躍躍欲試的激動心情。


    戰鼓聲停了下來,就在守軍僥幸自己生還之時,一陣角號聲又在不遠處高亢、尖厲地響起,並迅速地充斥著戰場的每個角落。


    巨弩上安裝的支支長矛,雨般地飛向了千瘡百孔的城頭,強大的力量令這些長矛深深地紮進牆磚之間,數輪齊射之後,城牆成了一隻巨大的刺蝟。


    驀的,戰鼓聲又急促地響了起來。步軍開始起動,呐喊著往城邊奔去。


    徐世祿、李重進、張永德等將校,指揮著殿前軍,有條不紊地輪番攻擊,軍士們放棄了使用雲梯,直接沿著插在牆磚上的弩箭巨矢向上攀爬。


    一波倒下,另一波繼起,掀起更強烈的衝擊。守軍百般抵抗,忘我地抵抗著官軍似乎無窮無盡的力量。


    慕容彥超不認輸,事實上他沒有輸的資本,支撐他抵抗下去的,唯有魚死網破的報複之心。對了,鎮星行至角、亢,正是兗州之分,這是上天給予他的暗示和庇護,隻要多抵擋住幾天,郭雀兒的氣運就斷了,天下必將大變,或許遼人又要南下了,或許背信棄義江南人會幡然醒悟,舉兵來助。


    絕望之中的僥幸,讓慕容彥超喪失了一切正常的理智,死傷與流血甚至讓他興奮異常。


    “令公威武!”


    心腹們高聲呼喝著,為自己的主人喝彩。


    慕容彥超**著上半身,屹立在城頭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君臨天下群臣匍匐在他的腳下的情景,又似聽到無數人衝著他高呼萬歲,向他搖尾乞憐。郭雀兒算個啥?


    鮮血在城頭上迸放,如耀目的紅花在蒼涼的大地上綻放開來,令人心動神搖。空氣中彌漫著死屍焦臭與血腥氣味。


    叛軍麻木地揮舞著各工兵器與器械,將奮力上爬的官軍刺落、推倒,那不幸跌落的軍士來不及發出悲鳴,就被另一波壓上來的袍澤踩在腳下。


    長如大矛的弩箭串起兩個叛軍,去勢猶勁,直到帶著屍首跌落到城內,瞬間城頭上就少了兩個活生生的人物,天地間仿佛從來就不存在這兩個小人物。巨大沉重裝有鉸鏈的檑木,猛的被從城頭上放下,將數位官軍撞翻在地,吐血而亡。


    千瘡百孔的城牆上,被烈火烤成片片焦黑色,又被鮮血、腦漿、腹中嘔吐物塗抹著,色彩斑斕。


    官軍毫不動搖地持續地施加壓力,一次又一次地無限接近城頭,從辰時至午時,從午時至黑夜的來臨。即便是黑夜,握有優勢兵力的官兵,仍然不會讓叛軍得到喘口氣的機會,無數條火舌將兗州城包圍,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響徹夜空。


    官軍加強了進攻,借著夜色,從四麵同時圍攻,讓叛軍無法弄清官軍放置在四方城門兵力的多寡,讓他們窮於應付,隻能根據官軍攻勢的強弱,拆東牆補西牆。


    韓奕邁過臥在地上呻吟的軍士,來到了東城。曹英、向訓、史彥超及藥元福等,已經準備就緒,就等郭威的最後命令。


    東城是官軍實際上的主攻點,為了迷惑城內的叛軍,曹英等人已經發動十餘次規模較小的攻擊,他們乘殿前軍在西、南兩麵發動一**氣勢驚人的佯攻,抓緊時間,積蓄力量。


    “陛下說,他明日午時在城內設宴,首先入城者,將飲第一杯慶功酒!”韓奕當著眾將的麵,宣布郭威的旨意。


    “這還用說,肯定是我們侍衛軍首先入城了!”史彥超高聲地答道。


    韓奕微微一笑:“史兄莫要太得意了,殿前軍的將士們卯足了力氣,說不定他們弄假成真,首先入城,賺了頭功。”


    曹英身為主帥,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衝著部下們說道:


    “此戰我侍衛軍誌在必得,有我無敵,誰敢退縮,曹某定要他身首異端!”


    “遵命!”眾將士齊聲呼道。


    曹英轉而對韓奕道:“請北海侯轉告陛下,請陛上備好慶功酒,我曹英定會先飲頭杯酒!”


    城西又傳來一陣雄壯的戰鼓聲,殿前軍又發動一波猛烈的攻擊,吸引著叛軍大部分的注意力,此起彼伏廝殺聲令處在西城的將士們血脈賁張。


    數十支火箭飛速疾奔,箭矢劃過數十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在東城城頭上降落。這便是東城官軍的戰鬥信號,侍衛軍連同協從作戰的鎮北軍,突然蜂擁向前,勢如洪水,衝擊著早已脆弱不堪的堤壩。


    堤壩勉強抵擋著巨大的衝擊,在用鋼鐵和血肉之軀鑄就的洪流中,顫抖著、悲鳴著。雙方忘我地廝殺,將城上城下變成了一座修羅場,鮮血澆灌著曾被烈火炙烤過無數次的大地。


    曹英親自擂起戰鼓,將士們體內血液隨著鼓點奔湧。


    史彥超身先士卒,將軍旗插上了城頭。


    老將藥元福撞開了城門,官軍終於找到了宣泄的缺口,一哄而入。


    鎮北軍向訓揮令帳下馬軍吐渾營,將擁擠在城門附近的叛軍一擊而潰,迅速往北街疾奔。


    然而,幾乎與此同時,殿前軍攻破了叛軍重兵把守的西門,叛軍士氣立刻崩潰,節節敗退入牙城。鎮北軍按計劃,迅速地控製了北城,旋即與諸部將牙城團團包圍。


    天亮了,東方的第一縷陽光,讓兗州城內無辜吏民有重見天日之感。


    城內最耀人耳目的,不是官軍刀山劍林,也不是官軍的獵獵戰旗,而是家家戶戶門前豎立的黃幡——這自然是慕容彥超的傑作。晨風吹過,黃幡隨風而動,竟營造出一種莊重而又古怪的氛圍來。


    神明救不了慕容彥超,牙城被官軍迅速地攻破,然而官軍沒有找到慕容彥超,他們隻找到慕容彥超的金銀財寶——即便是官軍攻城危急,慕容彥超仍然忘不了搜羅財富。


    正如韓奕所料,慕容彥超躲到了鎮星祠內,被早有防備的蔡小五等人團團包圍。


    一代梟雄慕容彥超沒有給官軍任何機會手刃自己,他自己投井而死。他不比那些成功者更無恥,也不比那些失敗者更光榮,他僅僅是其中的一員。


    一場轟轟烈烈地兗州之亂,就這樣迅速地結束了,慕容彥超之死唯一好處,就是讓天下人看到了一個強有力的朝廷,一個不容地方軍閥違抗皇權的時代。


    大勝之後,郭威犒賞三軍,賜宴文武群臣,歡聲雷動。


    郭威微醉,他得意洋洋地斜睨著群臣,就如同在傲視著天下蒼生:


    “朕既握北伐敗遼之大勝,又挾踏平兗州之勢,從今往後,四方諸侯,誰敢不從?”


    “陛下,不要說漠北遼人,太原劉崇,就是江南金陵的那位也是不服呢!”王峻潑著冷水。


    “陛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韓奕舉杯邀祝道,“假以時日,揚一益二,陛下囊中之物!”


    揚指揚州,益指成都,均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也是唐時兩大稅收來源,如今分屬南唐與後蜀。這兩個地方又相對偏安,這幾十年來遠比中原安定,富庶可想而知了。不要說一統天下的雄心,就是它們的財富,也足以讓汴梁方麵流口水。


    “說的好!”韓奕說到郭威心底裏去了,郭威大聲喝彩,也舉杯道,“為北海侯幹杯!”


    群臣們交換眼色,見前不久還令皇帝眼不見心不煩的韓奕,今日僅憑一句大話,竟然有這等超規格的禮遇,隻能在心裏狠狠地嫉妒一下。


    王峻笑眯眯的,似乎跟韓奕一笑泯恩仇:


    “北海侯說的極好,臥榻之側,不容他人安睡。李氏竊據東吳,屢有染指中原之心,今兗州已服王化,禁軍正在搜捕本道逆賊餘黨,尚有三十餘江南人氏在押,臣以為不如全部斬殺,震懾江南群小。”


    “一群嘍兵,何足掛齒,前番陛下已經放還唐將燕敬權,不如這次也放還俘兵,臣以為陛下再遣使赴金陵,正好可以借此斥責李氏無禮!”範質還未說話,翰林學士陶轂跳了出來。眾人暗均驚奇,因為陶轂居然跟王峻唱反調。


    範質身為文官之首,不喜武人嗜殺,更對官軍破城後免不了的搶劫頗有怨言,要不是他和馮道等人再三進言,以及韓奕的阻止,不知還會發生什麽事。他見同為文官的陶轂提起,也出言讚成:


    “江南自楊行密時起,享國日久,屬南方第一霸主,又接連乘我中原喪亂,取湖南,並閩地,鋒芒正勁。陛下雖有一統天下之宏願,但當今之計,卻也不能小視金陵。誠如陶學士所言,遣使斥責即可。”


    郭威冷靜下來:“那何人為使呢?”


    “臣願往!”陶轂居然主動請求為使。


    王峻道:“出使金陵,非同小可。今我兩國也曾有過小戰,陶學士敢麵對江南君臣詰問嗎?臣以為,不如遣一武將為使。”


    王峻言下之意,文人膽小如鼠。


    “武將魯莽,隻知妄動幹戈,欺壓百姓,又不知文章禮儀。兩國交聘之事,非同小可,輕則失禮,辱沒國譽,重則引發刀兵之禍,猶防他人得利,此中利害,非文臣不可擔當。”陶轂堅持道。


    陶轂這話,讓文臣們聽著痛快,卻無疑惹惱了在場所有的武臣,曹英等人紛紛反駁。


    文武之間的矛盾本來就有,更何況近世,文人被武人壓製了太久的時間,斯文掃地,不值一提。在本朝,文人似乎鹹魚翻身了,關於出使金陵人選一事,就成了文武矛盾的導火索。


    “你!”郭威咳嗽一聲,指著仿佛置身事外的韓奕道,“卿替朕跑一趟金陵!”


    群臣們立刻止住了爭論,文武大臣似乎在韓奕身上達成了某種共識。


    ……


    六月初一,就在韓奕行在出使江南的路上,曲阜孔子祠,迎來了一位皇帝,一位從戰場上崛起沒有讀過幾本“聖賢書”的馬上皇帝。


    郭威親巡曲阜詩禮之鄉,祭拜孔聖,遍訪孔、孟、顏諸賢子孫。


    前期奉命前來打前站的顏衎,好不容易將孔子祠修繕了一下.百年喪亂,曲阜孔子祠也算是劫後餘生,原本黃瓦朱欄,雕梁畫棟,已經破敗不堪。


    曆代文人碑刻,不少此刻屍首異端,倒伏在塵土之中,任人踐踏。神道兩側曆代栽種的檜柏,倒是愈加繁茂,給這座廟祠增添了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在一片洪鍾大呂聲中,從官獻上供品,大周皇帝郭威偕百官來到孔聖像前。郭威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冕冠,雙膝一屈,就要行跪拜之禮,大臣們驚呼道:


    “陛下,使不得。孔子雖是聖賢,但終究不過是諸侯大夫,安敢讓天子祭拜?”


    郭威回頭,站在高處,向下俯視自己的臣子們:


    “孔子乃百帝之師,豈能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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