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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同車2


    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帝避正殿,百官守司。


    因為出現了日食,郭威今天趁機給自己放了假,坐在偏殿中看侍衛們搏戲。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與小底軍第一軍指揮使張永德,各選精於搏擊之士,在郭威麵前呼喝喧嘩,引來郭威與從臣的陣陣喝彩。


    京師的眾多兵馬當中,當然首推侍衛親軍,其中又分為侍衛馬軍與侍衛步軍,他們屬於禁軍中最強大的一支力量。除侍衛親軍外,京師當中還有鐵騎、控鶴等名目的軍隊,還有新被納入禁軍係統的鎮北軍。但屬於郭威身邊信任的近身侍衛軍隊,是諸如殿前各班、小底軍、散員,這批力量雖然人數不多,作戰經曆也並不豐富,卻是相當精悍見用的,這些軍隊被統稱為殿前軍,隻是相對力量分散,並無統一指揮,郭威正醞釀著設立一個殿前司,統轄殿前諸軍。


    “徐卿,朕之殿前軍相比侍衛親軍如何?”郭威心情愉悅地問陪侍在旁的小底軍都指揮使徐世祿道。


    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崇也陪在身邊,徐世祿當然不想同時得罪兩位姓郭的:


    “若論單槍匹馬的本事,殿前軍諸將士都是百裏挑一的,但若就全體而言,侍衛軍天下無敵。”


    郭崇嘴角帶著笑意,沒有接茬,他想到了駐紮在京師北方門戶滑州義勇軍。郭威笑道:“徐卿這話是在和稀泥!侍衛親軍兵多將廣,殿前軍當然比不上。”


    “臣是實話實說。”徐世祿道。


    “都說侍衛軍強大,但曹英與向訓二人兵圍兗州兩月久功不下,朕很失望。”郭威突然道。


    郭崇連忙解釋道:“慕容逆賊早有謀逆之心,重金募集四方豪傑,州城堅固難攻,曹、向二位將軍久攻不下並奇怪。但依臣拙見,彥超不過是困獸猶半罷了,官軍克複兗州指日可待。”


    “陛下,郭將軍所言極是,那兗州城固然難以一鼓而下,但如今朝廷兵多將廣,糧草充足,又是民心軍心所向,隻要再圍困上一個月,兗州城不攻自破。”徐世祿也道。


    “哈哈,彥超逆賊窮途末路,朕期待兗州城破的那一天。”郭威笑道。


    殿中激鬥正酣,一位身材極健碩的壯士以一敵三,竟然不落下風。張永德見自己部下就要落敗,恨不得自己上場,隻有李重進在旁看得眉飛色舞,大呼小叫。


    郭威看得高興,當即命道:“賞絹三匹!”


    “謝陛下!”那位殿前壯士連忙***,臉上透著喜色。


    “壯士好好幹,朕看你的體形身手倒有幾份呼延弘義的模樣。”郭威衝那壯士點點頭,以示親近之意。


    “呼延弘義是誰?小人從未聽說過。”那壯士仗著自己常在郭威麵前露臉,不屑地說道,卻不知郭威的臉色立刻變的有些不好看。


    這位大言不慚的壯士屬殿前東班行首,正是李重進的部下。徐世祿見這人驕傲自負,有心想教訓他一下,聞言當即站起來道:


    “這位兄弟身手不錯,徐某見技心癢,願領教一二!”


    李重進跟徐世祿抬頭不見低頭見,是相當了解徐世祿身手的,自己的部下雖然功夫不錯,精於搏擊,但跟徐世祿這種身經百戰的人比起來,那是找死。更何況,他方才聽部下竟然連呼延弘義都不放在眼裏,心中暗道不妙,那呼延弘義在自己皇帝舅舅心目中是掛得上號的人物,是國朝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豈能如此輕視?


    不待部下表態,李重進連忙喝退部下,衝著徐世祿抱拳道:“徐將軍言重了,李某屬下魯莽,冒犯了將軍。將軍不如看在下的麵子,放他一馬?”


    徐世祿見李重進親自出麵,悻悻地說道:


    “好說!常言道,驕兵必敗,今日殿前武藝切磋,隻是為了激勵殿前將士們勤於習武,爭勇好勝,不要忘了自家吃飯的本事,而不是輕視他人!”


    “好一個‘驕兵必敗’,世祿此話甚得朕心。”郭威頜首讚許。


    這一插曲倒是讓郭威失去了興致,轉而問徐世祿,“聽說呼延弘義等義勇軍的將軍們要回京,可有此事?朝廷對京外文武官員早有定規,未有朝命,不得離開任所。”


    徐世祿暗惱郭威裝糊塗,隻得答道:“回陛下,北海侯韓奕擬於本月十八日迎娶李相公侄女汝陰縣君,呼延等將軍既是北海侯結義兄弟,又曾是他的部下,所以請求回京也是人之常情。”


    關於韓奕,郭威冷靜之下,現在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他,他怕被人罵他薄情寡義,不過既然在不久前盛怒之下罷了韓奕的官職,郭威也不好立刻反悔,否則那不就是告訴臣子們,自己堂堂皇帝竟然錯了嗎?


    “嗯,這也是人之常情。朕自然不無應允,到時朕要見見呼延弘義,義勇軍臨河駐紮,為我鄴都、澶州兩麵的後援,責任重大,朕有些話要問他。”郭威說道,頓了頓又道:


    “汝陰縣君生於詩禮官宦之家,知書達理,賢淑端莊,又明是非,知進退。朕之德妃十分喜愛她,曾想收她為義女,後來因諸事繁雜,此事不了了之。如今她既然要出嫁了,朕自然不能太小氣了,就依公主之儀賜她嫁妝。”郭威說道。


    “陛下仁義,臣料想李相公及汝陰縣君定會體會得到陛下隆恩浩蕩。”徐世祿小心應付著,壓根就沒提韓奕的名字,以免讓郭威難堪,因為他知道郭威忽然提出要自掏腰包給李小婉添嫁妝,根本是因為韓奕的緣故。


    自從南莊郊獵風波之後,關於皇帝光腚的故事弄得天下皆知,郭威不幸成了主角,這讓郭威耿耿於懷,心存芥蒂。


    皇帝的話應當是金口玉言,不容質疑的,出於自尊心和某種虛榮心,郭威絕不會主動認錯,收回成命。偏偏自罷職以來,韓奕也無任何表示,不惱不怨,好似喜歡上了當寓公。


    這是君臣之間的冷戰。


    ……


    四月初十,已經是初夏的季節。這個季節雖然正午時有些暑熱,但天剛蒙蒙亮時卻是涼爽的很。


    這一天,(遙領)武德節度使、權義勇軍都指揮使呼延弘義率領眾兄弟們回到了汴梁城。站在封丘門前,呼延弘義扯著嗓子喊道:


    “娘的,我呼延弘義又回來了,活著的,都滾出來!”


    吳大用笑道:“這裏可是天子腳下,不是咱的地盤,大哥要是嫌活膩了,不如再吼幾嗓子。”


    “大用這話說的對,我等入了城,是來為咱們七弟助興的,可不能替他掃興。”陳順說道。


    “要我說,你們官做的大了,這膽子卻越來越小。”呼延弘義抱怨道,“難道我吼幾句,就給我安個謀反罪名?做兄弟,就要共進退,不許三心二意,即便是錯了。”


    “對,咱們兄弟共進退,大不了再做小卒去!”蔡不五滿不在乎道。話未說完,瞅見城門吱吖著打開,守卒開始放行旅通行,蔡小五搶先奔去。


    兄弟間絕不會允許有任何間隙的存在,盡管每個人的性格與行事風格不同,但呼延弘義的話無疑說出了結義兄弟之間比山要高比海還要深的情誼。


    “大哥,等等我們!”陳順、馮奐章與朱貴等人相視一笑,拍馬追上前去。


    城卒們一字排開,攔在麵前,例行公事地檢查城內城外等著過關的行人。大概是天子腳下的莊重嚴肅氣氛的緣故,呼延弘義雖然一肚子怨氣,但也規規矩矩地取出朝廷敕令,交給守卒查驗。


    驀的,有人暴喝道:


    “放肆,沒看到是義勇軍的將軍們駕到嗎?滾一邊去!”


    眾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鐵騎軍新任都指揮使韓通韓瞪眼。


    “大眼賊,原來是你啊,想死我了!”呼延弘義大大咧咧地喚道,當著韓通部下的麵,絲毫不顧韓通個人的顏麵。


    “哎,呼延老弟還是一貫的不給麵子。罷了,我今天出門沒看黃曆,還是不跟你碰麵的好,以免再撞上瘟神。”韓通說完,裝模作樣地想躲開呼延弘義這尊瘟神。


    呼延弘義一把將他抓住:“老哥你別著急走啊,聽說這京城就是一座龍潭虎穴,在下遠道而來,害怕的緊,心肝撲通撲通的,正想攀上韓老哥這座靠山,求你給罩著。我萬一要是犯了法,被逮進侍衛司大獄,你這條地頭蛇得想辦法把我弄出來。”


    “這麽說還差不多。”韓通甩開呼延弘義的一雙熊掌,衝著陳順等人抱拳道,“別的不敢說,諸位在京城裏要是沒酒喝,盡管到我家中去痛飲,管夠!”


    “哈哈,這話我愛聽!”呼延弘義又揮起巨掌向韓通肩上拍去,韓通對此早有防備,連忙閃身躲過。


    韓通親熱地引著呼延弘義等人入了城,天才剛剛亮,街上除了零星要出遠門的和早起摸黑準備做買賣的,剩下的就是三三兩兩準備上朝的官員。


    “閃開、閃開!”


    轉過了幾個街角,一輛三匹馬拉的朱漆豪華馬車迎麵行來,前有導引呼喝著行人避讓,後有數十健仆跟著,旁若無人地占了整條街,韓通連忙引著呼延弘義等人避讓。


    馮奐章見路邊的不同服色的官員紛紛為這輛馬車讓出道路,其中不乏服緋的官員,心中納悶這馬車裏主人是何等的人物,竟有如此的派頭。


    “這是開封府王大人!”韓通解釋道。


    “哪個王大人?”馮奐章疑惑道。不待韓通解釋,馮奐章突然想起,除了王峻還有誰會有如此排場。


    呼延弘義忽然猛地一拳擊向坐騎,胯下戰馬吃這一拳,痛得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向前疾奔。這匹善奔的回鶻馬,異常雄駿,體形高大勻稱,習慣於在曠野裏縱橫馳騁,性子又極暴烈,唯有呼延弘義才能降得住它,一人一馬相得益彰。


    可是呼延弘義今日看上去似乎對坐騎失去了控製,他身子在馬背上顛得東倒西歪,一隻腳還脫了馬鐙,隨時都會被烈馬拋下來的危險,口中驚呼道:


    “壞了、壞了,這畜生瘋了!踩死不償命,快躲開啊!”


    王峻挽車的力馬乃是圈養大的,平常總是被好吃好喝伺侯著,哪裏見過這等剽悍的同類發飆的模樣。馬匹愛驚,在路人注視中將那豪華的馬車掀翻在地,一個紫衣***滾到了臭水溝中。


    “大人!”


    “王公!”


    回鶻馬疾奔而過,不僅將王峻連同的他的車駕掀翻在臭水溝中,就連王峻的從人也都被撞得東倒西歪,差點出人命。最後呼延弘義大叫著從馬背上掀了下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直到蔡小五搖了半盞功夫,才醒轉過來,殺豬般地嚎叫著:


    “天殺的,痛死我了!”


    朱貴與吳大用二人連忙奔了過去,一左一右,將王峻那受驚的馬死死地拉住。饒是這馬車內部鋪著厚厚的蒲墊,王峻也被摔蒙了。


    吳大用趕緊地將王峻從臭水溝中提了上來,一邊作揖,一邊捏著鼻子佯說道:


    “王大人,真是對不住您老。馬兒這畜生畢竟是畜生,一受驚了便不管不顧,害的您這樣的貴人受苦了,您老不要跟畜生計較。”


    王峻***了***昏眩的腦袋,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倒黴。呼延弘義等人圍著他,點頭哈腰,賠著不是,滿臉真誠之意,心裏都樂壞了。


    “巧啊,真是巧啊。”王峻臉色發青。


    呼延弘義一臉懊喪之色,一邊拖著看似瘸的右腿,滿是悔恨:“哎,這隻能怪陛下。誰叫陛下賜我禦馬時,也不挑一挑,賞給我這匹烈馬,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不僅冒犯了王大人,也差點讓末將小命不保!王大人,末將真是對不住了,要不我賠你錢財,給你壓壓驚?”


    “呼延將軍說的輕巧,你身為國朝大將,竟敢在天子腳下縱馬行凶,老夫……老夫要彈劾你!”王峻怒道。


    “王大人,這就是您老的不對了。冤有頭,債有主,是這畜生發瘋害得您受罪,您應彈劾這畜生,與末將無關,末將最多有失管教畜生之罪。”呼延弘義裝糊塗,“要不,我把這畜生殺了,為您消氣?”


    “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王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呼延鬥大的字不識一個,更讀不懂什麽律法,怎叫知法犯法呢?知法犯法是您們文官拿手的本事,我可沒這本事,隻會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你這莽夫,氣煞老夫,竟敢狡辯!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這蓄謀已久,想加害老夫嗎?”


    “真叫冤枉了,我剛剛從封丘門入城,碰巧大人也從這條道經過,這怎叫蓄謀已久?噢對了,大概是我這馬是匹未騸過的公馬,而您的挽馬是母馬,馬兒發春了,這就是您老的不對了,駕著這三匹漂亮的小母馬,勾引公馬犯罪。”


    “你……”王峻直勾勾地瞪著呼延弘義,跺了跺腳,想到上朝的時辰就要到了,隻好氣呼呼地離開。


    呼延弘義看著王峻離開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


    “呸,對付這號人,隻能玩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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