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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新朝4


    江山社稷,以何為本?


    早朝時,郭威剛剛坐下,便向臣子們拋出了這個問題。


    “自然是君明臣賢、上下同德!”


    “民富國強,遠人來服!”


    “兵強馬壯,王霸天下!”


    “教化兆民,澤被四海!”


    群臣們給了郭威許多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答案,獨樞密使、檢校太傅王峻最了解郭威心意,奏答道:


    “陛下求治心切,其實治國,無非就是如此這般文治武功。陛下為布衣時,曾備嚐艱辛,深知民間疾苦,今若陛下胸有百姓,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布施恩澤,銳意進取,不出數年必獲兆民擁戴,四方近鄰莫敢妄動。古之明君賢臣,曾留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精辟論斷。”


    “還是秀峰兄知我。無論是君明臣賢,還是民富國強,王霸天下,或因或果,或表或裏,朕以為治理天下,應以民為本。”郭威點頭道。


    王峻微感驚訝,因為‘以民為本’這四個字從郭威之口蹦出,可以高度地概括了郭威的治國方略,包括自己方才一席話。


    正如王峻所說,郭威為布衣之時,曾備嚐艱辛,所以他剛稱帝,便一再地下詔禁止奢華,正月裏恰逢郭威壽辰,郭威也明詔禁止諸道藩臣進奉,因為他很清楚節度使刺史們一貫假公濟私的行徑。皇帝一過生日,藩臣們也跟著發家致富。


    “陛下聖明!”群臣高呼道。


    郭威的表情仍然不動如山,又追問道:“假若治國應以民為本,那麽朕倒有另外一個疑問。諸卿當中,既有飽學之士,又有才智高絕之人,願眾卿等能為朕解惑。”


    “請陛下垂詢!”群臣道。


    “就朕與朝廷而言,自然應以百姓為根本,這是毫無疑問的。那麽對於億兆百姓而言,何為根本呢?”郭威問道。


    三司使李轂當即答道:“民以食為天!”


    “李卿說的好!”郭威擊節叫好,當即又明知故問,“卿是三司使,掌管天下稅賦,天下百姓人戶,每日可曾飽食過?”


    “近世革代頻繁,兵火延年不息,天下不治久矣,黎民百姓怨聲載道,困頓於野,不曾有過一日安生,哪裏能得飽食呢?”李轂答道。


    “好,既知如此,那麽今日朝議之事已經明了,那就是歸結為一個‘食’字。”郭威道,“何謂君明臣賢,那便是歸結於百姓各得其所,衣食無憂是也,否則何敢口稱‘君明臣賢’?假若百姓富裕,國朝則強大,不乏軍用,人口繁衍昌盛,則不缺衛**士。至於教化百姓,倉稟實而知禮節,但凡百姓不缺衣食,就不致於淪為盜賊,離大治亦不遠了。今我大周新造,正是百廢待舉之時,諸卿有何教朕?”


    群臣恍然,皇帝今日明顯是有備而來,繞了個圈子,目的卻是很明確。這個皇帝不含糊,雖出身武夫,但並非不懂文治之道,群臣暗想道。


    郭威很滿意這個效果。他雖黃袍加身,他接手的不過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帝國,內憂外患,讓他不敢懈怠。當他還是漢樞密使時,他考慮的不過是自己那一分三畝地,自以為天下大事不過爾爾,如今他貴為皇帝,忽然發現需要自己考慮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


    “陛下仁慈,臣等欽佩不已。依臣之拙見,陛下若要百姓有衣穿有飯吃,需在土地之上尋策。”王峻身為首屈一指的重臣,搶先奏道。


    “嗬嗬。”郭威手指韓奕道,“秀峰兄與韓卿不謀而合啊。”


    郭威這話言有所指,這令王峻暗猜昨日韓奕所獻疏章中,一定提到今日所提之事,要不然今日陛下怎麽會將話說得如此順理成章呢?這明明是利國利民好事,可昨日陛下又為何有不悅之色呢?王峻百思不得其解,他暗惱自己一向對郭威推心置腹,郭威卻對自己有所隱瞞,搞得神秘兮兮的。


    “韓侯有何高見?”王峻忙問僅名列自己之下的韓奕道。


    一身紫服的韓奕,這時才出班奏道:


    “世間兆民,無論貴賤,亦無論賢愚,均食五穀而長。臣在民間時,曾聽鄉人有俚語雲,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又有俚語雲,人是鐵,飯是鋼,一日不吃餓得慌!就百姓而言,家中有餘糧,那便是小康了,還有誰會陰謀作亂呢?就朝廷而言,國庫中有積糧,無論調派糧食賑災,還是豢養軍士,官吏俸祿,公卿可高枕無憂,何懼天下洶洶?然糧食何出?當然是出自阡陌沃土,出自百姓耕植。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子仲所言淺顯易懂,沒有故作高深之態,朕心安慰。”郭威讚道。他曾經過慣了窮日子,對如何填飽肚皮的問題,當然知道甚詳。


    論點由治國大道,到民以食為天,最後又落到了土地的問題。郭威借著連續拋出幾個問題,將議題具體化、明確化,拋去了一切冠冕堂皇與文飾的論調,眾臣們已經隱隱意識到大周朝將會迎來新氣象。


    王峻奏道:“正如李相公所言,天下兵火延綿數十載,百姓顛沛流離,安身立命尚不可得,哪裏還有心種植呢?我大周朝轄境九十八州,雖比前朝所轄地域稍小,但遍觀各州,各州均有曠土,昔日良田大多荒蕪,野獸橫行,隻可惜無民耕作。我朝若思大治,需鼓勵百姓耕作。”


    “秀峰兄有何教朕?”郭威問道。


    “天下民戶,大多家貧產薄,征賦之外,差配既多且繁。百姓困苦無奈,隻得拋下田地,遠走他鄉,並且往往每戶人家均欠曆代朝廷賦稅。所以臣以為,天下並非無地可耕,亦非百姓不思耕種,而是百姓不敢耕種。陛下欲厚農桑,興農業,其一必先減免以往所欠田稅,讓百姓安心,其二須廢除征取之外的一切羨餘、雜稅、捐、役,為百姓減負。”王峻稟道,“除此之外,臣不覺得能有令百姓安心躬耕之策!”


    “王相公所言甚善!天下苛稅,其中以‘牛租’居首,惡名為萬夫所恨。此租原本是梁祖征淮南時,掠得淮南耕牛數以數十萬計,分給中原百姓使用的,受牛民戶須歲輸牛租。至今已過六十載,江山時移代改數姓,牛租猶在,並且百姓私藏一寸牛皮,不問前因後果,即處死罪。試問天下有如此惡租存在,百姓安敢一心一意從事農桑?”李轂趁機奏道。


    “牛租之惡,朕當然知之甚深。但如今天下未平,軍伍仍盛,光是每年軍中所需皮革、牛角、牛鬃也不是個小數目,李卿可有解決之道?”郭威略忖道。


    “這倒不難,臣可按照往年一年所需牛革之數,平均到戶,每年隨田稅征納即可。如此,既可滿足朝廷一年所需,亦與民方便,又可減輕百姓負擔。”李轂稟道。


    “哈哈!”郭威不禁笑了起來,“讓李卿為三司使,掌管財賦,看來朕是選對人了!”


    郭威看了韓奕一眼,對著群臣說道:


    “朕欲求大治,這一條便是獎勵耕植,招撫流亡,平均賦稅。至於理由,秀峰兄與李卿、韓卿方才都有精彩高論,朕不再贅述。


    天下諸道,自乾祐元年以前,所以州縣逃亡民戶者,放免五年所欠夏秋田稅,並放免往年所有差遣。自今年正月以前,所以逃亡民戶,放免兩年所欠田稅,並放免所有差遣。


    獎勵諸道縣令、主簿招添戶口,凡一千戶以下小縣,每增添滿二百戶者減一選;三千戶以下縣,每增三百戶減一選;五千戶以下縣者,每增五百戶減一選。所有增添民戶及租稅,並須分依序上奏,有司按實數錄卷。招添戶口成績優異者,縣令與改服色,已賜緋者與轉官,其主簿可加階轉官!”


    “吾皇聖明!”群臣高呼。


    郭威從禦座上站了起來,緩慢走了下來,接著道:“朕在民間時,曾見到有民戶,家中壯丁甚多,有餘力私耕鄰人遺棄田地。往往到了秋收時,主人家逃亡歸來,便向官府檢舉告發私耕,鄉裏便多事了。田地當然不能拋荒浪費,今後凡是逃亡遺棄之田,準許他人向官府請佃,供輸租稅減半,若種後主人家歸來,佃戶可在秋收後歸還田產,田主不得有絲毫侵擾。”


    郭威想了想又道:“為了避免有小民趨利,拋棄自家田產,改佃他人田地。需四鄰作保,官府簽押。”


    “陛下英明!”群臣再次高呼,隻是多了一份難以明狀的敬畏之心。


    郭威在韓奕的麵前停了下來,他將手放在韓奕的肩上:“子仲可還滿意朕之處分?”


    皇帝如此表示,自然表明了韓奕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


    不待韓奕答話,郭威對著群臣道:“子仲昨日奏上一疏,洋洋灑灑十八條,為朕條劃機謀,字字如金。今日之議,亦是子仲在疏中所言。朕既有王秀峰,還有青州韓子仲,參讚軍國大事,何愁天下不治?”


    “為陛下分憂,乃臣之本份,不敢自滿。”韓奕執笏躬身答道。他心中暗道:我明明奏的是二十條哩!


    郭威當然識字,韓奕寫的一手好字,也讓他看得舒服,他明明知道韓奕奏的是二十條,卻故意略去了另外兩條,也正是這兩條讓他昨日有些不悅。昨日他這一不悅,讓群臣包括王峻在內都浮想聯翩。


    “韓侯智謀,老夫有所不及是也。”王峻在旁插話道。


    “秀峰兄怕是太過謙虛了。”郭威擺擺手笑道,他又轉身問韓奕道,“子仲今年多大了?”


    韓奕微驚:“臣今年二十一歲!”


    郭威道:“卿二十一歲,有如此方略遠見,這世上怕是罕見。天降大才,朕歡心鼓舞。但朕年近半百,卿可知一個年近半百的人與一個二十一歲的人,有何區別?”


    “臣不懂,請陛下示下!”韓奕不知道郭威這是演哪一出,不知深淺,隻好以退為進。


    “二十一歲的人氣吞如虎,力爭上遊,不撞南山不回頭。五十歲的人如老牛,雖然行動遲緩,但可負載數百斤,走得穩,走得順當。”郭威意味深長地盯著韓奕道,“卿可明白?”


    盡管韓奕一向謹慎,但他終究是年輕人,郭威剛做上皇帝,他便急不可耐地上奏表章,為大周安定天下恢複民生建言獻策。昨日那奏疏上,最令郭威不悅的一條,便是裁汰禁軍。


    郭威是依靠禁軍做上皇帝的,這支由驕兵悍將組成的力量,漸有曾經橫行百年之久的魏博牙軍的囂張之勢,直接決定了天下的歸屬。郭威當然知道韓奕是出於維護自己權威的目的,因為禁軍既然昨日能擁戴他郭威為帝,明日後日或許擁戴另一人稱孤道寡。


    禁軍中驕兵悍卒,曆代相襲,其中盤根錯節,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這種不穩定因素的威脅,根本就不可能。哪怕是泄露點消息出去,恐怕也會釀成兵變,所以郭威沒有將韓奕的奏疏公之與眾,連王峻都未曾於聞。


    這便是一個年長者與一個年輕人之間的區別。韓奕是聰明人,他當然明白郭威的警戒之語,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指望郭威能夠采納自己的建言:


    “臣謹記陛下告誡,凡事多加思量,以免顧此失彼。”


    “韓侯年少得誌,若是有不妥之處,惹陛下不悅,也是人之常情嘛。”王峻曬笑道,心中卻更是疑惑,不知郭威在與韓奕打什麽啞迷。


    郭威微微一笑,走回自己的禦座,命人宣製,其製曰:


    朕受命登極,興邦建統,撫有天下,忠臣良將,夙夜奉事,其功大焉!


    樞密使、檢校太傅王峻,夙夜奉事,參讚軍謀大事,無不裨益……可加同平章事,進封開國公,賜功臣號……刊石記功!


    前天平軍節度使、檢校太保兼侍中韓奕……加兼同平章事,進封齊國公,領開封府尹,賜“推忠協謀翊戴”功臣號,典軍如故。


    其亡父熙文,追贈檢校右仆射,亡母張氏追贈虢國太夫人。父母俱榮,孝子無不逮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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