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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驚變6


    鄴都外,衰草連天涯。


    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兼同平章事、樞密使郭威帶著從人,出外巡視歸來。鄴都城已經遙遙在望了,郭威放慢了奔馳的速度。


    望眼望去的,是大片平整的田地與昏黃的衰草。冬日裏,天地間的原野似乎更加遼遠、空曠,數麵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郭威跳下戰馬,與監軍王峻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席地而坐,一邊休憩,一邊議論著公事。


    此時此刻的郭威,雖然有些疲憊,但心頭卻是一片愜意,日漸寒冷的天氣也無法令他冷卻。自從春三月出鎮鄴都以來,遼人望風而退,不敢來犯,在鎮之日他盡去煩弊之政,撫慰百姓,不出數月,鄴都四方晏然,初見生機。陛下屢有的褒獎之辭,而朝廷從此對邊事不再憂心忡忡。而這一切,都是他郭威所做的,郭威為此感到欣慰與自豪。


    監軍王峻揚著馬鞭笑道:“河北沿邊遭受遼人肆虐日久,郭老弟一來,遼人莫敢南犯。放眼當今朝廷,唯有郭老弟才能鎮得住。”


    “秀峰兄,你這話我不愛聽!”郭威搖頭道,“我在鄴都能有些成就,全是拜秀峰兄所賜。”


    王峻表字秀峰,他與郭威同隸於劉知遠帳下,當然是老相識,因比郭威年長一歲,郭威稱他為兄,並不分尊卑。王峻私下裏甚至常常以郭雀兒稱呼郭威,那是郭威的外號。


    郭威誇獎的話,出自赤誠之心,王峻也坦然接受。王峻雖然是伶人出身,但他頗有才幹,做事又麻利果斷,此番出任鄴都行營監軍,幫助郭威出謀劃策,參讚軍務,協理民事,居功至偉。


    “不過,遼人如同群狼,環伺在側,伺機作亂。兵少不足以卻敵,兵多則要輸錢輸糧,負擔太重。你駐軍於此,並非長久之計啊。”王峻憂慮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郭威在沙場之上何曾怕過誰?”郭威豪邁地說道,“就是以昔日耶律德光之狡黠,也不過客死中原。今遼主不過是中人之才,何懼之有?若非陛下有旨,我早就率兵攻入寇境了。”


    “話雖如此,但你不可能永遠將帥旗樹在這裏。”王峻手指南方,“朝堂之上,才是郭兄弟應該待的地方。”


    “朝中有楊、史諸公,何勞郭某牽掛。”郭威曬笑道。


    “你果真如此想嗎?”王峻手撚胡須,輕笑道,“郭兄弟這話怕是言不由衷吧?既便你真是如此想,但俚語有雲,人走茶涼!”


    王峻這話正說中了郭威的心事,更何況近來朝內的爭吵與洶洶人情,郭威當然不會不知道。他現在雖然身居要職,位兼將相,說不定明日一個詔命,自己就什麽也不是了,況且自己手握重兵在外,一舉一動都受到朝廷的觀察,而朝廷要是有什麽風吹草動,他不僅遠水解不了近渴,且憂被蒙在鼓裏。


    郭威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故作釋然道:“還是秀峰兄知我!”


    “依我看,郭兄弟還是盡快上表,請求還師。”王峻進言道,“一來沿邊粗安,並無戰事,二來戍兵的家眷都在京師,都思親心切。就是王某也盼著早日還京呢!”


    “嗯,秀峰兄之言甚善。我明日便擬表,請求陛下允可。”郭威略想了想道,“今日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念起妻兒了。”


    駕、駕!通往鄴都的官道上,十餘騎急馳而來。


    郭威定眼一瞧,見知客押牙向訓與外甥李重進引著一人匆匆而來。來人名叫陳光穗,身邊軍士卻是侍衛步兵都指揮使王殷的部下,軍士們說陳光穗是皇帝派往澶州的副使。


    “陳副使何故來我鄴都?”郭威驚訝道,他看陳光穗的模樣像是被軍士們挾迫而來,狼狽不堪。


    陳光穗跳下馬,衣冠不整,他暗叫倒黴,膽戰心驚地跪拜在地,將一副赭黃色的卷軸遞給郭威。


    郭威疑這是皇帝的詔書,迫不及待地定眼一瞧,神色立刻大變,隻覺得一陣天暈地眩,踉蹌著幾乎摔倒在地。


    “有何大事?”王峻好奇地問道。


    “沒事!”郭威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將那密詔塞入衣袖,裝作若無其事地答道。


    王峻見郭威神情不動,又瞧了瞧膽戰心驚的陳光穗,疑心郭威似是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心中略有不滿。


    原來,這正是皇帝的詔書,隻不過這是一份密詔,卻是給澶州節度使、國舅李洪義的,皇帝密令李洪義殺掉駐守在澶州的侍衛步兵都指揮使王殷。


    密詔是在本月十二日發出的,第二天便是楊、史、王三人被殺之日,密詔同日稍晚些時候就到了澶州。李洪義是靠著外戚關係做上節度使的,膽小怕事,尤其麵對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他害怕不能成事,反而將密詔交給了王殷。王殷是史弘肇的嫡係部下,史弘肇對他一向很不錯,王殷聞聽長官被殺,立刻就就派心腹押送著陳光穗將這詔書送到了郭威麵前。


    風雲突變,江山變色。不亞於冬日裏有一聲巨雷,就在郭威的頭頂上炸響。


    郭威得到了密詔,心中塞滿了震驚、不解與滿腔憂憤,此時此刻他還來不及知道自己的家小也慘遭毒手,否則他就不僅是精神恍惚了。


    “舅帥,小心!”李重進見郭威連上了三次馬,卻一次也未成功躍上馬背,甚至差點摔跟頭,連忙走上前去攙扶。


    “滾開!”郭威猛地一揮胳膊,將李重進推到了一邊,躍上馬背,往鄴都急馳而去。


    李重進與向訓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


    樞密院兵房主事魏仁浦,急匆匆地去牙署見郭威。郭威的命令,那就是軍令,魏仁浦不敢耽擱,扔下毛筆,就匆匆來拜見郭威。


    會麵的地點在郭威的臥房,房外數十步以外由向訓、李重進與郭榮把守著,魏仁浦見到郭威時,見郭威正滿臉憂色地沉思著。


    “道濟來了啊!”郭威抬起頭來,勉強笑道。


    魏仁浦雖然不過是小吏,但做這個職位,第一要務是要會看上位者臉色,他見郭威居室擺出這副森嚴架勢,暗道不妙。不過,魏仁溥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已經重要到了要被郭威引入臥房陷害的地步。


    “上下有別,郭公還是直呼在下的姓名。”魏仁溥施了一禮,站在郭威麵前,眼觀鼻,鼻觀口。


    “道濟這太見外了,我觀樞密院中錢糧、兵員與公文處分,道濟無不井井有條。”郭威讚道。


    “郭公言重了,這不過是屬下的本份。”魏仁浦見郭威繞著彎子,便直言道,“郭公若是有事吩咐,請盡管直言。”


    郭威一雙威嚴的眼睛盯著魏仁浦,眼神中既有審視,也有警惕疑惑之色,還夾雜著一股期冀之情。


    此時此刻一個身著金紫的當朝第一等的人物,與一個不入流的小吏共處一室,默默無語,這氣氛讓魏仁浦覺得太過詭異,郭威嚴厲的眼神更讓他感到難受。


    “我可以信任你嗎?”郭威最終打破了沉默。


    魏仁浦心中一噔,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機敏地反問道:“那得看是什麽事情,讓屬下為郭公效勞的。如果郭公讓我領兵去打仗,那郭公還不如先以作戰不力之罪殺了我,那樣既省事又省心。”


    “當然不是要你去替我打仗。”郭威道,“那是武將們的事情,你素有智謀,我正有一事需要你替我想出個計策。”


    “願為郭公效勞。”魏仁浦坦言道,盡管他納悶郭威為何不去找別人,偏要找上自己。想為郭威排憂解難的,正愁排不上隊呢。


    郭威似乎有些猶豫,他伸手入懷,像是掏什麽東西,卻總是掏不出來。魏仁浦隻好空伸著雙手。


    “此事絕非等閑之事,一個不小心,便死無葬身之地,你可要想好了。”郭威低聲問道。


    “郭公位兼將相,當朝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都不怕,我一個小吏又有何懼?”魏仁浦激道。


    郭威聞言,終於從懷中掏出那份密詔交給魏仁浦,盯著魏仁浦的臉看。


    魏仁浦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密詔簡要地說明皇帝誅殺權臣的計劃,還密令李洪義殺掉王殷,還說已經遣密使入鄴都,詔鄴都行營馬軍指揮使郭崇威與步軍指揮使曹威這“二威”殺郭威及監軍王峻。


    “道濟以為如何?”郭威問道。


    “果真是大事!”魏仁浦長出了一口氣,“公乃國家大臣,功名素著,今又手握重兵,據重鎮,一旦為群小所構,非言辭所能避免。”


    “我意正是如此,道濟可願助我,教我脫此大難?”郭威折身下拜,心說魏仁浦的見識沒有讓自己失望。


    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了自己的身份,這恐怕是郭威此生最艱難的時候,帳下雖有千軍萬馬,但他左思右想,隻想到一個小小的魏仁浦。要是被兵將們知道事實真相,自己項上人頭恐怕就成了別人邀功請賞的最佳貢物。


    “使不得、使不得!”魏仁浦連忙避讓。魏仁浦已經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有道是富貴險中求,他決定要搏上一回,內心當中湧起一股狂熱。


    “道濟可有良策?”郭威緊拉住魏仁浦的胳膊,似乎擔心魏仁浦會飛了。


    “當今之計,是不能讓將士們知道陛下的旨意,否則將士們貪念榮華,便要嘩變了。”魏仁溥湊近郭威耳邊,低聲說道,“大帥可盜用留守印,偽造一份皇帝詔書。反說陛下密令你殺掉鄴都行營將校……”


    魏仁浦的聲音越說越低,郭威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連連點頭稱是。


    “然後呢?”郭威不禁脫口而問道。


    “舉義師,清君側!”魏仁浦斬釘截鐵地說道。


    “然後呢?”郭威繼續問道。


    “至於以後嘛,非魏某所能定策,全憑郭公處分。”魏仁浦淡淡地說道,與郭威交流著眼神。郭威是明白人,魏仁浦從郭威眼中分明看到了一股雄心。


    郭威對魏仁浦言聽計從,當即召集帳下將校聚集,將魏仁浦親自偽造的皇帝詔書當眾宣示。這假詔書上,除了宣布楊、史、王謀反之外,還說鄴都將校也是其黨羽,密令郭威殺掉他們。


    帳下將校們被郭威這一激,立刻勃然大怒,帳中如同炸了鍋。


    “想當年,郭某與楊、史諸公追隨先帝,披荊斬棘,殫精竭慮,為國操勞,卻不料陛下為群小所誤,擅殺大臣。我聽聞諸公死狀悲慘,郭某何忍苟活於世?更何忍向爾等將士下此毒手?”郭威麵容淒愴,一半當真是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歎,一半卻是裝出來的,此時此刻,他也隻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說畢,郭威便要拔出佩劍自刎,郭崇威、曹威連忙搶過來,說道:


    “天子幼衝,此必是群小所為。倘若此輩得誌,國家豈有安定之日?我等願隨公南下入朝自訴,蕩滌朝廷鼠輩,討還個公道!”


    “對,討個公道去!”李重進、向訓等人也齊聲說道。


    當魏仁浦略施小計,顛倒是非,挑起了萬餘將士的怒火,就是郭威也不禁暗自為之咋舌。


    “大軍南下,並非有陛下詔命,郭某恐引陛下猜忌與京師震動,不如諸位稍安勿躁,各自上表訴說冤情。”郭威勉強擠出了一兩滴眼淚。


    “報……澶州急報、京師急報!”有軍士揮舞著黃麵令牌,匆匆來報。


    郭威接過來自不同途徑得來的急報,一看之下,立刻眼冒金星,如遭雷擊,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如果說方才他流的是急淚,眼下流淌的卻是發乎於情出自於心的眼淚,他的神情如同在瞬間蒼老了十歲。


    王峻與郭榮二人從地上撿起密信,頓時也如墜深淵。京城傳來的噩耗,郭威與王峻二人的親屬全遭毒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劉銖歹毒如此,我王峻必殺此梟!”王峻勃然大怒,拔出佩劍,請命道,“事已至此,郭帥還等什麽?發兵南下!”


    “王監軍說的是,父帥還等什麽?我兒尚處幼稚,卻遭此毒手,不報此仇,恥為人父!”郭榮怒目圓睜,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南下、南下!”眾將校異口同聲地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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