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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梁山3


    子夜時分,梁山泊畔。


    一輪明月高懸蒼穹,銀漢裏群星璀璨,交相輝映。梁山泊水輕拍著堤岸,發出低沉龍吟之聲,岸邊一支軍隊踏著月色,正向鄆州城方向急進。


    這支軍隊已經疲憊不堪,塵色滿麵,汗流浹背,但將士們的腳步仍然有條不紊,堅定向前邁進。見到泛著白浪的湖水,有人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洗去滿身的汗水,讓三月裏夜晚依然冰涼刺骨的湖水浸透炙熱的全身。


    岸邊宿鳥高飛,棲雁夜鳴,紛紛被這群不速之客給擾了清夢。


    呼延弘義站在高處,雙手叉腰,放開嗓子吼道:


    “誰走不動了?走不動就吱一聲,本將軍這裏有收容站!”


    “呼延將軍莫要小看人,我等是步軍,若是憑兩條腿跑不過棄馬步行的騎軍,將來有何麵目敢稱步軍第一?”軍士們回道。


    “對,既要做步軍,那就做步軍中的第一!”呼延弘義給疲憊的部下們打氣,“要做步軍中的第一,那就要做義勇軍中的步軍第一軍!”


    “將軍說的是!我們是步軍第一軍!”義勇軍步軍第一軍的將士們驕傲地齊聲高呼道,聲震四野。


    與步軍第一軍相隔不遠處,傳來一陣熱烈的呼應聲,那是朱貴率領的步軍第二軍。自數日前離開洛陽以來,兩支步軍或並肩而行,或你追我趕,定要分出個上下。呼延弘義見第二軍趕了上來,連忙率領部下,再次踏上前程。


    騎軍也不甘示弱,他們雖是徒步急行軍,還要各牽著兩匹戰馬,也不遑多讓,騎軍第一軍與第二軍分別在陳順與馮奐章的率領下急進。他們唯一的有利之處在於可以將身上所有的零碎馱在馬背上,所以,步行的騎軍也能追在步軍身後。


    這本是一次頗含深意的軍事調動,按照朝中權臣的意思,隻要按期抵達指定地點就行了,但主帥韓奕認為這也是一次難得的長途拉練機會。每人除了兵器、弓矢、盾甲,僅帶三天的幹糧和一隻水囊,每天僅僅給兩個時辰歇息,磨煉著將士們的耐力與意誌。光行的快,並不算什麽,諸部沿途必須保證一個不少地抵達下一個宿營地,如此一來行軍時不能將隊伍拉得太長。


    雖在國內行軍,但仍廣散斥侯,韓奕李威率斥侯營,避開大路,專找偏僻之路,再命吳大用率弓弩手遇河架橋,遇山開路,醫官、火頭軍、馬夫各司其職,雖然舍近求遠,但行軍速度驚人,行動又頗為隱蔽,以至於大軍過了曹州,開封府的人才知曉。沿途州縣對這支不明武裝疑問的奏折雪片似地飛向京城,以為天下又亂,而京城人以為又有人想要洗劫京城了。


    義勇軍軍士們雖然疲憊,但卻毫無怨言,因為包括主帥韓奕在內,除了斥侯、傳令兵與輔助部曲,皆是官兵一致。


    冷月無聲,在銀色的月光下,隻剩下雜亂的腳步聲,刀槍碰撞聲,還有壯士們急促的呼吸聲。韓奕夾雜在馬軍的當中,與部下們並無二致,況且他還特意披著不下二十斤的鎧甲,如同戰時。


    “報!軍上何在?”飛騎從前方馳來,馬背上的信使探著腦袋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搜索著。


    “何事稟報?”韓奕問道,並不停下腳步。


    “報軍上,先鋒指揮使李威命小人稟報,他的斥侯營已經抵達鄆州城外!”信使大聲說道。


    “此地距鄆州城還有多遠?”


    “還有三十裏!”


    “步軍第一軍與第二軍抵達何處?”


    “前方十五裏!”信使猶豫了下又說道,“稟軍上,步軍兩軍各不相讓,曾一度大打出手。”


    “哦?那麽哪一軍吃虧了?”鄭寶問道。


    “回衙內,他們混作一團,結果是難分彼此。雙方都忙著趕路,無暇理會這些事情,隻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又都爭著往鄆州進發。”信使回道。


    韓奕莞爾一笑,命道:


    “命李威在鄆州城外尋個地方紮營,我軍諸部抵達鄆州大營後,各部均不得喧嘩,立刻轉入休整,未經允許不得隨意走動,更不許叩關入城。”


    “是!”信使得令,翻身上馬,又疾馳而去。


    鄭寶已經累壞了,他感覺自己的雙腳已經磨出了血泡,但表情仍處於亢奮之中。蔡小五回頭問道:


    “小寶,可還記得這是什麽地方?”


    “當然記得。”鄭寶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打量了身邊的水泊一眼,月光下他的眸子閃著亮光,“這裏是梁山泊,我怎麽會忘記呢!”


    鄭寶當然不會忘記,開運末年逃難時,他與韓奕、呼延弘義等人失散,混亂中他與吳大用、蔡小五二人到了梁山落草,成了當年占據梁山的一夥強盜中的一員。


    那梁山原本還是一塊地勢地窪的陸地,開運初年黃河潰堤,水淹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將大野澤與梁山連成一片,那梁山就成了數百裏水泊中一塊島嶼。而汶水與濟水,正是


    “梁山是個好地方!”蔡小五讚歎道,“有山有水,是個落草的好地方。易守難攻!”


    馮奐章回頭質疑道:“巴掌大的地方,有何難攻之處?若是在冬天,水泊結冰,就是木頭人也能將梁山踏平了。”


    “馮五哥何必認真呢?我就是這麽一說。”蔡小五笑道,“大家這麽悶著頭趕路,你也不覺得悶得慌?反正鄆州城就要到了,我覺得水泊梁山對我蔡小五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地方,怎麽著也得故地重遊一番。我將來要在梁山上蓋上一棟最氣派的樓閣。”


    “對。”鄭寶也來了興趣,“依小弟看,應當在樓閣門前掛上最氣派的門楣。”


    “上麵應當寫著‘聚義廳’三字如何?”韓奕插話道。


    “嗨,知我者,七哥也!”蔡小五大叫。


    韓奕爽朗地大笑,笑得眾人不知所以然。


    “知道我與吳四哥、小寶三人走投無路時,是如何在梁山落草的嗎?”蔡小五忽然問道。


    “這個我倒是從來沒有聽你們說起過,難道這裏麵還有故事?”馮奐章好奇地問道。與蔡小五等三人不同,他與韓奕等人是自己拉起了隊伍,雖然是一樣的窮途末路,但大家總歸都是義氣相投的兄弟,彼此可以照應,即便是遇到更厲害的角色。


    鄭寶低著頭,沒有說話。


    隻聽蔡小五緩緩說道:“那天我們三個人餓得快不行了,如果當時我懷中還有一張餅,我恨不得馬上回頭,回到青州去,繼續做我的獵戶去,管它個鳥出人頭地!遼人燒殺搶掠管我何事?”


    “殺人!梁山賊人的首領讓我們三人去殺手無寸鐵的婦孺,每人殺三十個,便算作是自己人,可以得到一口飯吃。”蔡小五露出憎惡的神色,“我不怕殺人,但我不能這般殺人。可我終究還是下了手……我能殺人,所以我活了下來,吳四哥殺得更多,所以他做了小頭目。”


    眾人沒有說話。韓奕看了看悶著頭趕路的鄭寶,他不知道鄭寶當時有沒有殺過人,或者因為吳大用與蔡小五的關係,才活了下來,所以在梁山上建一座聚義廳看來也是不合適的。


    梁山泊水仍然輕輕地拍著堤岸,浩瀚飄渺的水麵上清風徐徐。韓奕抬頭眺望遠方,見皎潔的月光下,前方人影攢動,他已經追上了步軍的尾巴。


    夜色最深沉之時,義勇軍已經全部抵達了鄆州城外,沒有一個人掉隊。先鋒指揮使李威與騎馬抵達的吳大用早已經準備好了營帳與食物。


    韓奕很滿意這個結果,數千人馬悄悄地駐紮在鄆州城外,飛快地完成了紮營、樹柵、進食,沒有驚動城內任何一個戍卒與居民。當東方微露魚白之時,營帳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酣睡聲,即便是呼延弘義與朱貴二人,也沒有爭論誰才是第一的興趣,都是倒頭便睡。


    韓奕巡視完營壘,帶著滿身疲憊,回到自己的帥帳內,見鄭寶正湊著油燈給自己的雙腳挑著水泡。腳上傳來的陣陣疼痛的感覺,讓鄭寶的兩道濃眉收縮在一起。


    “怎麽樣,這幾日累壞了吧?”韓奕問道。


    “還好!”鄭寶答道,“行軍都受不了,何談建功立業?”


    “自明日起,我軍便在鄆州城休整幾日。”韓奕道,“你早點休息,過幾日我還有要事要讓你去辦!”


    “好吧!”鄭寶翻身躺倒,雙眼一閉,就進入了夢鄉。


    韓奕目瞪口呆,對鄭寶轉換角色的速度感到極為欽佩。韓奕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草草地洗漱了一番,將鄭寶往裏麵推了推,倒下蒙頭大睡。


    雄雞一唱天下白,夜色在這雞鳴聲中漸漸散去,鄆州城也從晨曦中漸漸蘇醒過來。


    城卒例行公事般地將城門打開,但城門又很快合上了。城卒驚恐地發現城外不遠處已經悄悄地駐紮了一支軍隊,數麵軍旗屹立在眼前,在晨風中威風凜凜地飄蕩著。


    很快的,整座鄆州城官吏與百姓也都知道了。


    天平軍節度使慕容彥超很不高興,因為天還未大亮,部下就擾了他一場好夢。


    “胡說,誰敢動我?”聽了部下的稟報,慕容彥超仍然不敢相信。


    “公毋須擔心,來者乃西京留守韓奕。”都押牙鄭麟道,“屬下方才登城觀看,見城外軍營中樹著‘韓’字軍旗。”


    “韓奕,這小子來我鄆州作甚?”慕容彥超疑惑道,“難道朝廷諸公欲對我不利?”


    “公與朝廷並無私憾,義勇軍突然來到我鄆州,並未趁我不備之機,叩關而入,很顯然義勇軍並無敵意。”鄭麟道。


    “此話有理!”慕容彥超點頭道,憤然道,“不管韓小子來我鄆州何意,他事先不傳訊於我,突然兵臨鄆州,便是對我的不敬,就是告到了楊邠那裏,我也占了理,治他個擾民之罪。傳我軍令,緊閉城門,不得私放義勇軍一兵一卒入城,違者斬!”


    “遵令!”左右皆應道。


    “在下以為,此舉怕有些不妥。”鄭麟在旁諫言道,“韓奕在朝中地位不亞於公,況且他領的是禁軍,此番來鄆州,應當是奉命而來,公若拒絕,恐怕會授人把柄。”


    “哼,他不敬,便休怪我不講情麵。韓奕不過是個抓住了好機會才有今日的地位,今日他若是主動來見我,我或許會忍讓他三分。前些日子,本帥入朝上壽,我就瞧他不順眼,好似舉國上下,就他一個是英雄豪傑!”慕容彥超不屑道,“我就是不開城門,他能奈我何?我看他如何籌得糧草。”


    鄭麟見慕容彥超心意已決,便不再勸止,又道:“公為天平軍節度使,守土有責,不讓韓侍中入城,也說得過去,因韓侍中意圖不明。不如讓屬下出城,見見韓侍中,打聽他率軍來此的用意。”


    “這樣也好!”慕容彥超同意道。


    與其說慕容彥超看韓奕不順眼,不如說他感到羞愧,因為義勇軍趁夜來到鄆州城外,他竟然毫無所知,倘若義勇軍是自己的敵人,連夜發起攻擊,自己此時怕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慕容彥超既怒又羞。他認為韓奕這是有意而為之,就是跨越數百裏之遙,來到自己地盤將自己狠狠地羞辱一番。不過,放下自己的私怨不說,慕容彥超對韓奕此番率軍而來,感到不可思議,心說自己除了貪了點,也沒做得太出格的事情,比如說自己就比不上青州節度使劉銖。


    “劉銖?郭瓊?現在又來了一個韓奕?”慕容彥超忽然想到。


    “嗚、嗚嗚……”


    一陣悠長的角號聲打斷了慕容彥超的思索,那號角聲在鄆州城的上空飄蕩著,不肯散去。慕容彥超卻聯想到了自己曾在雁門關外聽到的契丹人的軍號聲。


    在這號角聲中,城外的軍隊醒了過來,盡管他們還未緩過力氣來,但仍然快速地列隊、唱名和晨練,不久鄆州城外響起了震天的號子聲,宣示著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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