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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嘉慶3


    洛水河一如既往地長流,生生不息。


    一座石橋雄跨洛河兩岸,名曰天津橋,這原本是一座建於隋大鄴年間的鐵索浮橋,唐時改建為石橋。重修過的天津橋愈加顯得宏偉,它橫跨洛河南北,北與皇城的南門、端門相應,南與長七裏一百三十步寬百步有餘的定鼎大街相接,為洛陽城南北之通衢。


    若是淩晨時分,曉月還掛在晴空,灑在人間一片銀輝,波光鱗動,天津橋上已經是一片車水馬龍的景象。


    馬聲回合青天外,人影動搖綠波裏。天津曉月應此曆來成為文人墨客筆下的好景致。曹子建不曾見過天津橋,但或許他就是在這裏遇到了洛河女神。


    如今的洛陽,當然與唐時的東都不可同日而語,但洛水兩岸仍然保留著昔日的風流遺跡。韓奕陪同著折從阮一行,過了天津橋,沿著洛河南岸穿城而過,已經是黃昏時分,桃柳叢中,高樓瓦屋,紅綠相間,在蒼茫暮色中,家家炊煙嫋嫋升起,猶如蒙蒙煙雨,讓洛陽城籠罩在其中。


    銅駝陌,是洛陽城內最繁華的所在,東南西北的客商雲集於此,紛紛交易著最搶手的貨品,南海珠、福州茶、金陵絲、成都錦、於闐玉、契丹鞍、回鶻馬,應有盡有。而銅駝暮雨也成為洛陽另一大勝景。


    折從阮的家眷們,至多去過太原府,雖然百廢待新,但洛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非太原城可比。他們見洛陽城內的繁華與熱鬧,都顯得興奮,尤其是女眷們,隻是當著主人的麵,她們不敢造次,以免讓人笑話自己從邊塞南來,沒見過世麵。韓奕見狀說道:


    “嘉慶節還早,令公難得來我洛陽,不如在我洛陽多住幾天。過幾日,晚輩與令公一起赴朝如何?”


    “侍中盛情,老夫自當遵從。”折從阮道,又疑惑道,“侍中也要赴朝祝壽嗎?我在府州接朝廷中書敕令時,並未聽說侍中也名列其中。”


    “不瞞令公,陛下遣茶酒使郭允明來我洛陽,降口諭命我嘉慶節入朝。”韓奕答道,又補充了一句,“非經中書敕令。”


    “陛下口諭?”折從阮麵露異色,“看來韓侍中深受陛下厚愛。”


    韓奕沒有回答,引著折從阮一行徑直穿過洛陽城,在白馬寺的晚鍾聲中,抵達一片亭台樓閣的所在。這便是洛陽有名的金穀園,西晉時石崇曾在此築別墅,園隨地勢高低築台鑿池,如今石崇時的遺跡俱無,但園林樓閣倒是更加繁盛,遠遠望去,一片蔚然。


    來到一處宅院前,韓奕停了下來,指著身後的院落道:


    “此處便是韓某在金穀的一處私第,韓某平時住在留守府,不曾在此宅住過。令公遠來,塵色未洗,不如暫居此處。”


    “侍中太是客氣了!”折從阮對韓奕表現出來的熱情,十分感動,他是個豪爽之人,也不跟韓奕客氣,徑直入了宅院。


    這座院子,雖然並不奢華,但園內清溪縈回,水聲潺潺,小鳥啁啾,園內還有一處苗圃,種植著幾叢牡丹。洛陽以牡丹最著,有許多善種牡丹的花師,秋天嫁接,春天開花,巧奪天工,更有花師按照祖傳的方子,以秘藥埋於花根,讓牡丹開出別樣的色彩來,價值自然不菲。


    折德扆跟在父親與韓奕的身後,東瞅瞅西瞧瞧,很是滿意,偶爾將目光越過曲回的院牆,見不遠處有一片宏偉的樓閣,一片燈火輝煌,宛如洛陽城內的宮殿。


    “那是何人的府第?比韓侍中的宅院大多了。”折德扆問道。


    韓奕笑道:“衙內,那是蘇相公的私宅。”


    “哪一個蘇相公?”李處耘順口問道,因為朝中有二蘇。


    “那還有誰?蘇逢吉唄!”呼延弘義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座宅子看上去既大又氣派,你若是進去觀賞,裏麵的擺設奢華無比,保準嚇掉你舌頭,我也沒看到姓蘇的住過一回。”


    折從阮若有所思,隻聽韓奕道:


    “令公與貴親屬,先梳洗一番。在下已經命人準備了宴席,為令公接風,令公鞍馬辛勞,明日不妨再休息一日,後日我再陪令公遊覽一下洛陽名勝。在下已經安排了一班伺傭,令公在我洛陽所需,盡管向下人們招呼!”


    “多謝韓侍中!”折從阮拱手道。


    當折氏家族都洗漱一番後,韓奕已經張羅了數桌豐盛的宴席。宴席就擺在園子當中,韓奕沒有請別人,除了自己義社兄弟,就隻有劉德、昝居潤、沈義倫、鄭寶與徐世祿五人。


    眾人高談闊論,因大多是武人,所以話題總離不開軍事。韓奕仔細地向折從阮請教邊事,這正是折氏家族最拿手的。


    “遼主頭下,謂之大帳,其中有精銳皮室軍三萬,皆為其爪牙,渤海人高謨翰為其統軍。後族皆出蕭氏,諸部頭領,大者千餘騎,少者百餘騎,皆私甲。其餘吐渾、沙陀、奚人為其臣服,幽州管內、雁門北十餘州漢軍合二萬人,皆石晉割以賂蕃之地……”


    “遼人蕃族,婦孺皆可策馬控弦,非中原人可比。其族人又渴冰雪,耐饑寒,善於長途奔襲,且不以戰敗為恥。凡遇戰不利,諸部逃散百裏外,複又聚合,再行襲來,可謂是難以一戰而平,煩不勝煩……”


    “凡與遼人戰鬥,須選險要之地,備勁弩居高臨下,削其前鋒,令其恐慌,另遣一軍斷其後路,如此百戰不爽。如若在平坦之地與之逆戰,往往十戰九敗……”


    “蕃部南侵,其眾不下十萬,遼人入界時,步騎車帳不從阡陌,東西一概而行。大帳前及東西麵,差大首領三人,各率萬騎,支散遊弋,百十裏外,亦交相偵邏,謂之欄子馬。遼主吹角為號,立即聚合,環繞穹廬,由近及遠。折木梢屈之為弓子鋪,並不設槍營塹柵之備。每軍出行,聽鼓三伐,不問昏晝,一匝便行。未逢大敵,不乘戰馬,俟近我師,即競乘之,所以新羈戰蹄有餘力也……”


    折從阮察顏觀色,見韓奕兄弟八人聽得十分認真,詫異道:


    “韓侍中果有誌於邊事嗎?”


    “遼人雄居燕雲,居高臨下,如梗在喉,不得不為之!”韓奕答道,“況遼人與我,有殺父之仇!”


    “李守貞叛時,遼人尚未有所異動。如今李守貞被誅,遼人又蠢蠢欲動起來,侵入貝州境內,樞密使郭公不得不率軍北上。”折從阮道,“恕老夫直言,以我朝軍力,恐怕難以恢複幽薊,唯有令其知難而返而已。”


    韓奕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星辰,雙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遼人多馬,多驍勇之士,善野戰,習慣惡劣氣候,天性使然。欲與遼人接仗,既須揚長避短,又須師夷長技以製夷。


    其一可編練一軍,皆可左右控弦驍勇之士,如遼人一般戰鬥。我義勇軍中,多幽並之士及燕趙豪傑,呼延弘義、朱貴、吳大用、徐世祿等諸兄弟皆是此軍上將之選,更與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與遼人野戰,若有把握一戰而下,便與敵死鬥,否則,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攏,敵疲我打。


    其二,更可派一奇軍,深入敵境,不與敵決鬥,晝伏夜行,稍遇即走,但燒牧草,令遼人無處牧馬,或專劫小部落,令遼人不敢妄動。昔者,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鎮幽州,每趁深秋,遣軍越摘星嶺,挫敗契丹兵鋒,每至霜降之時,便遣奇兵盡焚塞下牧草,契丹馬多餓死,契丹人不得重賂劉氏。


    其三,《牧誓》有雲,‘四伐五伐,乃止齊焉’。兵者,死生之大事,需慎之又慎。開運中,戎首耶律德光舉國南掠,韓某單槍匹馬,往返於大河上下,我觀晉軍未嚐放散,遼人暗置伏兵,妄想斷晉軍糧道,卻無功而返。故三四年間,耶律德光雖號稱多計,實並未有並吞中原之力。其後,石氏任用非人,更為趙延壽、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諸輩奸臣所誤,令仁人誌士痛心不已!國朝若有誌於北伐,須選謹慎大將統主力之師,以正擊奇,穩紮穩打,不可輕險冒進。


    其四,正如折衙內所言,遼人耐冰雪,寒而益堅。而我中原秋夏霖霪,天時也;山林河津,地利也;槍突劍弩,兵利也;財豐士眾,力強也。如此乘時利用,可以化被動為主動。故,韓某以為,秋冬之時,王師可沿邊立砦柵,但專守邊境,其他小州但屯步卒,多用強駑,堅壁固守,不得出擊,以逸待勞。大軍可屯於天雄軍,委一大將,居中支援四方,方保無虞。待陽春之時,新草未生,蕃馬困頓,遼人戰力最弱,王師可主動出擊,乘時北攻。自定州北上,步軍可循易州山林行軍,多設長槍勁弩,遼人戰馬望山仰止,孤山之北,漆水以西,挾山而行,援糧而進,涉涿水,並大房,抵桑幹河,出安祖砦,則東瞰燕城,此乃名帥周德威收燕之路。”


    折從阮目光灼灼地盯著韓奕看,心中極為震動,韓奕能有此卓識,至少是有心之人,看來並非浪得虛名。燈火將柔和的光線投在韓奕年輕英俊的臉龐上,折從阮暗道:


    有誌不在年高也!


    “周德威智勇雙全,其帥才近世罕有能比者,老夫年輕時也曾仰慕過周帥,隻可惜無緣認識。”折從阮道,“我與侍中雖是初識,但今夜聽侍中這一番見識,老夫折服了。”


    “令公長者,晚輩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令公當麵,韓某班門弄府而已。”韓奕謙遜道,“今日聽得折氏諸位豪傑的高論,我等兄弟長了不少見識。若國朝再多幾位如府州折氏這樣的豪傑,遼人何懼?”


    “怕個鳥,那個渤海人高謨翰也不過是我等的手下敗將!”呼延弘義不耐煩道,“遼人雖凶悍,然也不過是個凡人,何足為懼。”


    “高謨翰稱得上是遼人一等一驍將,掌管精銳的皮室軍,貴軍難道曾與其交戰過?”折德扆頗感驚訝。


    “以眾欺寡罷了!”韓奕擺了擺手,話鋒卻是一轉,“不過,我義勇軍縱是麵對十倍強敵,也絕不會將後背讓給敵人!”


    “說的好!”折從阮讚,舉觴邀道,“老夫借侍中之酒,願與義勇軍諸豪傑痛飲!”


    “痛飲!”眾人紛紛叫道。


    夜色漸深,但這座庭院中氣氛熱烈,頭頂上繁星點點,花木叢中昆蟲鳴叫,更有微風拂麵,溪水潺潺,眾人隻覺得無比地愜意,酒食溫了又溫,但眾人未覺得疲憊。


    忽的,一隻貓頭鷹在黑暗中撲閃著翅膀。鄭寶抬手便是一箭,眾人旋即聽到有物落地的聲響,折從阮命人去尋找,正見一支利箭插在一隻貓頭鷹上。


    “鄭老弟,好箭法!”趙處耘擊掌讚道。


    鄭寶神色自若:“小弟的諸位兄長箭技,遠超過小弟。趙大哥謬讚了!”


    折從阮見他年少,露此風頭,並無一絲驕傲之色,暗暗點頭。折德扆起身說道:“難得在洛陽遇到諸位豪傑,相逢恨晚,趁此良辰,我等武將以武行於世,不如比劃幾招,發散發散酒力?”


    蔡小五立刻說道:“蔡某願與衙內一較高下,蔡某若是輸了,請衙內再飲一觴,若是……”


    “若是折某輸了,就請蔡兄弟再飲一觴,如何?”折德扆接口道。


    “一言為定!”


    二人擊掌為誓,在院中空地裏徒手比試。蔡小五身手矯健,勇悍異於常人,那折衙內乃將門虎子,又久曆沙場,一時間二人不分上下,鬥到精彩處,眾人紛紛高呼。縱是插不上話的文人昝居潤與沈義倫二人,也看得目不轉睛。


    趁二人比試之間,劉德問道:“敢問令公舉族赴朝,為何如此大費周折?”


    “朝廷欲將我移往他鎮,故而舉族赴朝。”折從阮道。


    “依劉某拙見,舉朝藩鎮,恐怕沒有比折氏更加洞悉邊情,令公若移他鎮,恐怕有些不妥。”劉德說道。


    折從阮道:“不瞞劉押牙,老夫雖然也是如此認為,但君命難違。折氏以武立家,但以忠勇立世,豈能抗命不遵?”


    “令公高義,令劉某欽佩。”劉德想了想道,“然我們侍中亦同赴朝,怕也是要移鎮了。”


    “韓侍中也要移鎮了嗎?”折從阮驚訝道,“咦,侍中在洛陽不過六七個月,移鎮他郡,怕是太快了!”


    “此番嘉慶節,聽說朝廷執政本無意讓韓某赴朝,但陛下忽然遣中使來洛陽傳口諭,這讓韓某忐忑不安。”韓奕也說道。


    折從阮心下思索了一番,其中隱情一想便知,他不好多說,正要勸慰幾句,那一邊蔡小五與折德扆二人雙雙停了下來。


    “罷了,我們二人就是比上個三天兩夜,也分不出高下來。”折德扆舉觴道,“蔡兄弟若看得起折某,與我分飲此酒。”


    “小弟正有此意!”蔡小五笑道。


    “哈哈!”二人相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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