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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香陣7()


    韓奕和蔡小五等人,帶著大筆財物興高采烈地回到平安裏韓家莊。


    韓奕還得到一匹馬,那是軍校從縣令手中勒索來的,雖然算不上寶馬,但勝在腳力不錯。史軍校對韓奕極為尊重,勝情難卻,韓奕也不跟他客氣。蔡小五有句話,讓韓奕覺得很有道理,要想不被人欺,那就應該騎在別人頭上。


    母親張氏的病體越來越弱,滿載而歸的韓奕並沒有任何喜色,隻可恨他請遍了本州的郎中,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答複:令母神氣鬱結,沉屙非藥石所能及。


    張氏聽到韓奕回來了,說道,“昨日,你舅舅托人稍話來,說你這幾個月怎不去看他。”


    “娘,我明日便去青州城,正好家中還有幾張鞘好的皮子要拿去換錢。”韓奕道。他脫下外衣,操起斧頭,在院中劈柴,沒多大功夫,院子當中便有一堆劈好的柴禾。


    第二天一大早,韓奕練完了槍棒拳腳武藝,安頓好母親之後,便騎馬去青州城。


    正值暮春季節,草長鶯飛,田野裏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韓奕縱馬狂奔,抒寫著年輕豪情,但內心之中卻仍然茫然,他不知道將來的自己會是如何。


    韓奕在青州城裏,將幾張獸皮賣了,換了點油鹽米麵,順便去看望屠夫張。遠遠地就看到屠夫張光著膀子,拿著一把剔骨刀指著西邊方向罵。


    “舅舅,這在罵誰呢?”韓奕將馬拴好,聽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罵誰,一會契丹,一會楊光遠,一會賊老天。


    “我罵符彥卿!”屠夫張沒好氣地回道。


    “符帥如何得罪了你?”韓奕奇道。


    “他的牙兵從我這牽走了三隻羊,至今還沒給一文錢!”屠夫張道。


    韓奕笑了:“那符彥卿早就回汴都了,您還是消消氣吧。他在青州駐紮時,你怎不去討要呢?”


    屠夫張泄氣道:“廢話!那時候,我怎敢去人家統軍大將麵前伸手要錢,人家隻要鼻子一哼,我腦袋就得搬家,還沒處評理去。”


    “那你就自認倒黴吧!”


    “我就是罵罵解氣!”


    “可是人家聽不到!”


    “就是因為人家聽不到,所以我才敢罵!”


    屠夫張罵累了,這才問道:“奕兒今天來,是不是還錢來的?”


    “我何時欠你錢了?”韓奕不認帳。


    屠夫張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韓奕這才掏出不少銀錢給了他。屠夫張掂了掂銀錢的份量,舔了舔嘴:“你哪來的錢?”


    韓奕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參加剿匪的事情說了一遍,屠夫張得意地說道:“還是舅舅我說的對,學好武藝總比筆杆頭實在!奕兒將來要做統兵大將,就像符彥卿那樣的,他的牙兵牽了我三隻羊,我一百個不願意,就是不敢伸手要錢,還得陪著笑臉。”


    屠夫張念念不忘他的羊。韓奕笑道:“舅舅說的是,外甥要是做上了大將,就替舅舅向姓符的討回公道。”


    “哈哈!”屠夫張拍著大腿大笑,“奕兒真要是當上了節度使,一定要風光地回青州,將你的全部儀仗帶上,多帶點牙兵,騎大馬,舉大旗,鑼鼓開道,讓咱老張也風光風光,那該多榮耀啊。哈哈……”


    屠夫張做著黃粱美夢,笑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真是可笑。


    “你娘的病好點了嗎?”屠夫張問道。


    韓奕神情一黯:“我娘的病情越來越重了,不知能不能捱到這個秋天。”


    “唉,你娘要真是去了,我老張就再也找不到一個親戚了。”一向樂觀的屠夫張,讓韓奕覺得他其實也很可憐。


    “舅舅,你還有我這個親戚呢!”韓奕反駁道。


    “對,還有你!”屠夫張感歎道,“奕哥兒將來要是從軍去,再見到你就不知是何時。這兵荒馬亂的,刀箭無眼……要不,咱不當兵,咱去赴科舉耍筆頭?”


    韓奕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箭鏃,道:“娘親所命,外甥不敢忘。殺父之仇,外甥更不敢忘。”


    屠夫張被韓奕堅毅的神情嚇住了,他唯有歎息道:“奕哥兒定要小心些才是,我還等著看你風風光光地來青州探望我呢!”


    時光荏苒,江山換了一遍又一遍衣裝,已經是開運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的秋九月。


    這一年除了黃河先後兩次決口外,還有種種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與將相貪暴的消息。宋州歸德軍節度使趙在禮,欺壓宋州百姓,聚斂財貨,百姓苦不堪言,聽說趙在禮要移鎮,百姓拍手叫好,都說這顆“釘子”終於要走了。趙在禮聽說了,便賄賂執政,得以繼續鎮守宋州一年,於是他立下一個“拔釘錢”的名目,光明正大地要百姓付錢。


    永遠不變的則是契丹南寇的消息。


    國戚杜威奉旨巡邊,以備契丹,等到了瀛州,見城門洞啟,寂若無人,威等不敢進,引兵而南。時束城等數縣請降,杜威卻焚其廬舍,掠其婦女而還。


    韓奕的母親張氏,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入秋以來常常數日昏迷不醒。韓奕端水送藥,盡心服侍,不敢懈怠。


    四方鄉鄰提到韓奕,無不欽佩韓奕的孝心。


    “奕兒、奕兒!”張氏在裏屋喚道。


    韓奕正在研藥末,聽到母親呼喚,連忙進了屋,他見母親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一改往日精神萎靡不振,似乎恢複了些活力。


    “娘,你還是躺下吧。”韓奕扶著母親道。


    “奕兒,院子裏的菊花是不是開了。”張氏問道,“我聞到了菊花香。”


    院子裏是父親生前種植的一叢菊花,九月正是菊花開放的季節。


    “是的,娘。”韓奕道,“我去摘幾朵來,讓你聞聞。”


    “我兒莫要摘,你爹從來就不摘花骨朵兒,這是你爹生前最愛的花卉。”張氏那早就哭瞎的雙眼,似乎恢複了光彩,她拉著韓奕的手道,“奕兒扶我去院子裏看看。”


    “娘,你先等一等。”韓奕不忍拒絕。他麻利地搬了一把鋪著厚褥的軟榻放到後院,這才將母親抱到了後院。


    正是秋高雲淡的季節,蔚藍的天空上大雁南飛,發出陣陣歡快的鳴叫聲。在韓奕的心裏,那陣陣雁叫聲卻有幾分悲秋的味道。


    院中的一叢金黃的菊花,悄悄綻放,那淩霜盛開的花朵在秋風中搖擺,如一張張笑臉。她是花中君子,沒有牡丹的華貴,也沒有芍藥的妖嬈,在一場秋雨一場寒中,百花就要凋謝之時,她靜悄悄盛開,不為外人所知,更不與人爭豔。


    張氏躺在秋日底下,她已經無法欣賞秋菊的風采。她緊握著韓奕的雙手,側耳傾聽,蒼白的臉上浮現著一片安祥,似乎在感受秋風掠過院子時菊花搖曳的風姿。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韓奕不自覺地想起了這首帶著殺氣的詠菊詩,而他此生的父親卻是因為陶淵明而栽種這一叢秋菊。


    秋風似乎大了些,它掠過花叢,片片金黃色的花瓣隨風而動,最後落在母子二人的身上。


    “菊花落盡了,冬天就要到了。”張氏說道。


    “娘,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遠了。”韓奕接口道。


    張氏勉強笑了笑,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著韓奕的臉,撫mo著他的臉龐、脖頸、後背與健壯堅實的胸膛:“我兒已經長大了!”


    “是的,孩兒已經十七歲了!”


    “娘要去了,我兒就一個人過了……”


    母親的雙手突然無力地垂下,雙目緊閉,臉上仍呈現出安寧慈祥的神情。韓奕已經潸然淚下,發出悲愴的吼聲: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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