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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香陣1()


    開運元年(公元九四四年),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青州城,已經被朝廷大軍圍困近半年之久。兩萬大軍及大批民壯在青州城外築起長連城,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


    “衝啊!”


    城外的官軍發出一聲集體的呐喊,如潮水一般地往青州城衝刺著。潮水撞在了堅固的城牆根下,隻濺起一點漣漪。


    在丟下數十具屍體後,他們冒著城頭上射下的箭矢,將雲梯抵在城牆之上,拚命地往上攀爬。城頭上的守軍並不害怕,因為這樣的戰鬥不過是例行公事。


    守軍舉起早就準備好的擂木與滾油,從城頭上扔下,進攻者的攻勢立刻為之稍減,城下響起了一陣慘叫聲,空氣中飄散著血腥與皮肉焦糊的氣味。


    城下朝廷軍的將校並不為所動,發動更加猛烈的攻擊命令。投石機每一次發射,撞擊在城頭上,都會引起一陣驚呼與混亂,樓櫓早已經灰飛煙滅多日了。弩機連射時,絞弦緊繃的聲音則叫人頭皮發麻。城頭上守軍回應的箭石過於稀疏,他們已經將靠近城牆的民居拆了,多半是靠撿城外大軍發射過來的箭石當作自己的兵器。隻有當進攻者試圖攀上城頭上,他們才真正狠狠地還擊。


    正午的陽光,忽然變得有些暗淡。


    韓奕站在距城門不過千百步遠的地方,抬頭望天,秋天的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片雲朵,但逐漸暗淡下來的光線讓他覺得很是詫異。


    城頭上與城頭下忘我交戰的雙方,也感到詫異。他們各自停止了攻擊,紛紛抬頭望天,太陽已經被吃了大半邊,因為這一天發生了日食。


    黑色的太陽懸在高空,附近顯現出幾顆星辰。朗朗乾坤成了暗夜,秋天的悲風在青州城內外長久地徘徊。


    或許是不吉利的天象,朝廷大軍鳴金收兵。城頭上的守軍鬆了一口氣,心裏卻更加沉甸甸的,一股不祥的失敗與恐懼的情緒澆灌在他們的心田之中。


    韓奕低下頭,快步往前走,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他的視線久視太陽而顯得模糊不清。


    “奕哥兒!你又犯迷糊了?”一個粗鄙的聲音在麵前響起。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漢子坦著胸脯,露出胸脯上的黑毛,臉上橫肉擰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官府問斬重犯時的劊子手。不過這個人卻是韓奕在這時代繞了七八層親戚關係的便宜舅舅。


    舅舅姓張,年輕時也曾當過兵,曾在作戰時不幸瘸了一條腿,所以隻得回到家鄉青州,開了一家肉鋪,當起了賣肉的屠夫。所以,人稱“屠夫張”,遠近聞名。做個賣肉的屠夫,這個職業還算是不錯,不過即便是皇帝,也怕世道不太平。


    平盧節度使(治青州)、壽王楊光遠意圖不軌,陰結契丹南下,想效仿石敬瑭故事。他密告契丹主耶律德光,說中原大饑,國用空虛,人馬餓死大半,可以一舉而下。然而,朝廷早有防備,契丹主耶律德光率兵南下,見到晉軍軍容嚴整,人馬眾多,又鬥誌旺盛,並沒有楊光遠所說的那樣不堪,結果是大敗而還。


    等後晉朝廷擊退了契丹,朝廷即派侍衛親軍(禁軍)都指揮使李守貞與符彥卿率大軍來攻青州,楊光遠並無太多實力,隻得固城自守,天天祈禱契丹人來救他,但卻等不到契丹人來。


    這場戰爭本來跟韓奕並沒有任何直接關係,他三月時回到家鄉,母親張氏聞聽噩耗,便一病不起。不久,朝廷遍賞參戰諸軍,得知韓奕誅奸有功,欲賜韓奕官祿,但韓奕以自己母親病重為由,拒絕朝廷詔命,朝廷就賞了他一些財物。


    朝廷又敕令天下州縣民壯,編練鄉兵,每七戶出兵械資一人。韓奕因名聲在外,就成為臨朐縣望山鄉百來名鄉兵的首領,帶著鄉兵到了青州城外充當勞役。韓奕對青州楊光遠恨之入骨,若非他勾結契丹人,他的父親或許就不會遇難。


    屠夫張也算是運氣,他聽說韓家遭難,去韓家探望,要不然此時的他也被困在城中,即便不是戰死,也是餓死。聽說城中早就斷糧了,城中百姓已經開始易子而食,將青州城弄成一座人間地獄。


    “舅舅,你找我?”韓奕問道。


    “我問你話呢,你是不是又犯迷糊了?”屠夫張呲牙裂嘴地問道。


    “沒事,我想爹了!”韓奕搪塞道。


    屠夫張沉吟了半晌,道:“嗯,你爹真是不幸。”


    “天有不測風雲,隻可恨世道無情。”韓奕麵有戚色。


    “聽說你明天回家探望你娘?”屠夫張問道。


    “是的,徐軍校與我相識,他替我求了上官。我明日回家一次,但是得在後天日落之前回營。”韓奕回道。


    那徐軍校就是徐世祿,本是博州刺史周儒的部下,周儒向契丹人投降,契丹將徐世祿等軍士捆綁著押赴北去,行到半路上,徐世祿趁夜自解桎梏,為諸兵釋縛,取契丹人的兵器,盡殺援者二百人,南奔逃亡。逃至馬家口,才與韓奕結識,徐世祿很幸運,沒有被黃河淹死,輾轉成了大將李守貞的部下。兩人也算是生死之交,在這青州城下又遇上了,一見如故。


    屠夫張將手伸入懷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個小錢袋,從裏麵摸索了一陣,揀出一塊碎銀:“你拿去給你娘買些藥。”


    “舅舅的大恩,外甥沒齒難忘。”韓奕連忙道,“我不缺錢!”


    屠夫張有些吝嗇,但他能主動掏錢,也是因為韓奕是他外甥的緣故。韓奕現在並不缺錢,可是有錢也買不回母親的健康。


    “你要是真謝我,不如改姓張?”屠夫張笑道。


    屠夫張當兵時大概是殺人太多,當屠夫時,殺生更上不少,接連尋了幾個老婆,包括十五歲的黃花閨女,四十歲的寡婦,卻總是沒給他生下一男半女就病逝了。這讓屠夫張無奈,他家有小財,難得的小康之家,卻再無哪家女子敢嫁給他。


    於是,屠夫張就想到與他拐了七八道親戚關係的韓奕。韓奕本在家排行老二,韓奕的爹娘見屠夫張無後其實也很可憐,曾被屠夫張說動,想將次子韓奕送給他做繼子,再說當時韓家日子做得太苦,送給屠夫張做養子,也算是不錯。但不幸的是,在韓奕七歲時,大哥不幸夭折,韓奕就成了家中的獨子,屠夫張的願望也就落空了。


    “姓氏乃父母所賜,外甥哪裏敢隨意改換門庭?”韓奕道。


    “嗬嗬!你這孩子還不錯,對你爹娘也孝順。不過,你爹那人太酸,又迂,性子還執拗,一輩子也就是窮書生的命,你可千萬別學你爹。”屠夫張道。


    “家父雖然窮困,但人窮誌不短。”韓奕辯護道。


    “話雖如此,可是這個世道讀書何用?得學好刀槍箭棒的本事!你瞧那些軍將、刺史、節度使,有多少人識書?你爹要是也學點武藝,即便是死也能殺一個胡虜賺本!”大字不識一個的屠夫張並不生氣。這個壯漢表麵上看上去讓人生畏,他對旁人也總是擺出一副凶狠的模樣,據他說,這樣才不受人欺負,但對韓奕是一個例外。


    屠夫張的話,讓韓奕無從反駁,因為他也是這樣認為的。他淡淡地說道:“識點字,總該不會是壞事。”


    這個夜晚,役夫們都睡不著,都坐在帳中閑聊。


    “你們說,楊光遠貴為將相、壽王,兒子也是附馬,為何還要引契丹人來禍害我們中原百姓。現在咱們青州人是生不如死。”有人說道。


    “他是想當天子唄!”另一人低聲地回道。


    “世上豈有禿頭折臂天子?”有人譏笑道。平盧節度使、壽王楊光遠,早年在打仗時一支胳膊殘廢了,他的頭上毛發也掉得厲害,時人常在背後罵他有這樣形象,一定不是好人。


    “有人不是說過嗎?當今時代,隻要兵強馬壯,就好做天子了。可是咱青州又並非兵強馬壯,現在倒好,讓朝廷大軍給圍住了,不知城裏的百姓還有沒有活路,我女兒女婿還在青州城裏呢……”


    “城裏的人,能少餓死一點,就算不錯了。咱們平民百姓的話,是不算數的。”屠夫張罵道。


    黑暗中傳來幾聲歎息聲,然後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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