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很多貧苦出身的科學家不同。


    李政道的家庭在當時的環境下,可謂稱得上極其富有。


    他的曾祖父李子義是一位虔誠的教徒,還是當時頗為知名的基督教牧師和長老。


    李子義與存養書院、博習書院和東吳大學的淵源深厚,文化素養高的同時,家境極其殷實。


    李政道的父親李駿康則是在1915年從東吳大學附屬中學畢業後考入了東吳大學,次年轉入金陵大學新成立的農林科....也就是今南京農業大學的前身。


    大學畢業後,他在魔都外國洋行從事化肥進口貿易,生意同樣做的很大。


    後來李駿康與張明璋相識相戀,很快組成了新家庭,兩強合並,其財力可以想象。


    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政道就是那種可以v人50的標準富哥。


    不過與很多魔都闊太太不同的是。


    張明璋本人很喜歡下廚,但根據李政道回憶錄上的原文記載,張明璋【手藝並不是很好,尤其是燉菜的時候,咕嚕咕嚕的湯汁像是在煉丹】。


    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張明璋掌握了一手標準的黑暗料理,大概去霍格沃茨可以直接上任魔藥學教授的那種。


    除了.......


    本幫熏魚。


    大概是熏魚的製作流程本就需要有些過的火候的緣故吧,張明璋在烹製這道菜的時候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做的熏魚又酥又香味道又好。


    李政道有關母親最深的記憶便是每次放學回家時桌上那道香噴噴的熏魚,李政道13歲那年徒步前往贛州,張明璋還在他的行李裏塞了一些壓製過的熏魚罐頭。


    如今那些罐頭早已不知所蹤,但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鹹卻依舊印刻在李政道的心底深處。


    曾幾何時。


    他也一位因為憎惡倭寇,千裏求學想要報國的赤誠學子啊......


    而在李政道對麵。


    楊振寧雖然沒見過張明璋本人,但當年他和李政道沒決裂的時候,也沒少聽說李政道提起過母親的事兒。


    同時很湊巧的是。


    楊振寧本人和父親楊武之的關係亦是極其微妙。


    他一身的數學功底大部分都來自楊武之的教導,但在楊武之跨國來說服他回歸華夏的時候,他卻猶豫著拒絕了父親的期許。


    誠然。


    楊振寧和李政道在父母這方麵的過往並不是同一種遭遇,但在這方麵多多少少還是可以共情的。


    想到這裏。


    楊振寧忍不住看了眼李政道。


    自己的這位當年摯友、如今的死敵,似乎是有點變了......


    雖然他可能是因為憋得太久所以忍不住傾訴的緣故,整個聊天過程也絲毫沒有涉及到一些要害問題,幾乎都是李政道在說楊振寧在聽。


    但無論如何,這確實是二人三年多來頭一次麵對麵的交流。


    “對了。”


    與此同時,李政道似乎也意識到了楊振寧的想法,轉頭看著他,說道:


    “這還是我們從那天之後,幾年來第一次聊天吧?”


    楊振寧點了點頭:


    “是啊,三年兩個多月了。”


    楊振寧和李政道都因為推翻了宇稱守恒獲得了1957年的諾貝爾物理獎,但就在獲獎後的三個月內,二人就徹底鬧翻了。


    李政道宣稱宇稱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自己在1956年4月上旬獨立地做出的,與楊振寧無關,為此他還拉下了吳健雄和史瓦茲二人給他做擔保。


    不過楊振寧卻堅稱李沒有提出過要研究膺標量,他則拉來了史瓦茲的共同工作者斯坦伯格做反駁:


    【會後我與李政道討論二麵角的分布時,李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想法。李建議我們把數據從Φ=0到Φ=2π進行劃分,但我們又重新分析了這些數據……不足以得出什麽結論。】


    同時楊振寧還提出由奇異粒子轉向β衰變是由自己提出來的,李政道則同樣做出了一波反駁。


    雖然這事兒還沒有隨著後來的《李政道傳》發表在如今鬧得人盡皆知,但二人的決裂在物理界這個小圈子內卻已然不是什麽秘密。


    在後來的數年時間裏。


    楊李二人王不見王,誰參加了某個會議,另一個人就絕不會到場。


    哪怕是之前李政道公開宣布自己也要回國之後,楊振寧也隻是和李政道打了通電話:


    “你,回國?”


    “嗯。”


    “哦。”


    “嘟嘟嘟.......”


    結果沒想的是。


    在此時這個環境的刺激下,楊振寧先忍不住找到了李政道,向他詢問起了歸國緣由。


    而李政道呢。


    居然表達出了比楊振寧更強的傾訴欲。


    兩位死對頭就這樣莫名奇妙的完成了一次交流,這事兒的性質甚至堪比後世的那啥......


    隨後李政道換了個比較正式的姿勢,無比鄭重的看向了楊振寧: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回國的原因,那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也該有個了斷了。”


    “海對麵的恩怨不會就此消失,但是....也沒必要帶回故土。”


    楊振寧沉默了幾秒鍾:


    “你要怎麽了斷?”


    他對於李政道的這番話並沒有太過意外,李政道願意解釋自己心境的變化,那麽多半也會提到他們的恩怨。


    實際上,楊振寧也是這個想法。


    正如李政道所說。


    二人的決裂早已不可挽回,但有些海對麵的事情,還是留在海對麵就好了。


    這次隨他們回國的有不少親朋故舊,二人就像是兩杆旗幟,旗下各聚集了自己的追隨者。


    如果他們的矛盾不有個說頭,那麽影響的遠遠不止他們彼此,還包括其他人回國後的研究。


    這是有過往史實可以參照的,比如說很典型的就是奧本海默和路易斯·斯特勞斯這兩位科學巨匠之間的恩怨。


    奧本海默和斯特勞斯的關係起初相當融洽,他們在研究原子彈的過程中相互支持,共同為海對麵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然而,隨著那啥戰時期的到來,兩人在政治立場上產生了分歧。


    斯特勞斯逐漸傾向於保守派,而奧本海默則成為了民x黨的代表人物。


    這種政治觀念上的差異最終導致了兩人關係的破裂,在斯特勞斯的推動下,奧本海默在內部受到了審查。


    1954年的時候。


    奧本海默甚至被剝奪了安全許可證,失去了參與核武器研究的機會。


    同時受到影響的還有雙方的學生和故交,奧本海默的好友戈特弗裏德·巴德的實驗項目便在斯特勞斯學生愛德華·布裏的壓力下徹底宣告終止。


    最終巴德甚至在海對麵找不到工作,隻能跑到英國去教書。


    另外還有愛因斯坦和他的導師海因裏希·韋伯。


    韋伯的課程是愛因斯坦大學翹課自學的直接原因,而他本人更是導致愛因斯坦畢業即失業的關鍵人物。


    二人反目成仇之後,連帶海因裏希·韋伯所屬的亥姆霍茲一係都遭遇了一些打壓。


    楊振寧和李政道都不懼怕這種科學領域的學術爭鬥,但他們更清楚另外一點:


    如今的華夏故土,並不是合適的爭鬥之地。


    他們的矛盾如果繼續這樣持續下去,將很可能撕裂整個華夏科學界。


    因此他們之間的問題,今天必須要有一個結論。


    這個結論未必是徹底調和矛盾....直白點說也不可能是徹底調和,但卻可以將矛盾從名利的爭奪換到其他的方向。


    “怎麽了斷......”


    聽到楊振寧的這番話,李政道很快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我有兩個方案。”


    楊振寧掀了掀眉毛,言簡意賅的吐出了一個字:


    “說。”


    李政道則很快彎下一根手指,接著晃了晃僅存的食指,道:


    “第一個了斷方案,你從船上跳下去,自我了斷的同時咱們的恩怨也了斷了。”


    楊振寧頓時朝他怒目而視:


    “李政道!你踏馬......”


    “第二個方案!”


    不等楊振寧的話說完,李政道便又重新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我們重新做個約定。”


    楊振寧原本盛怒的後半句話頓時僵在了嘴裏:


    “.......”


    過了大概小半分鍾。


    楊振寧方才回過了神,隻見他鬆了鬆有些發緊的領帶,對李政道問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約定?約什麽定?”


    李政道同樣頓了頓,組織好語言才說道:


    “這段時間我其實也想了想,當年你和我的矛盾誰都說不上錯,但也誰都說不上對。”


    “如果隻在原本的問題上深挖,最終的結果也隻是打嘴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罷了。”


    楊振寧默然。


    在很多很多年後,李政道會出一本書,叫做《破缺的宇稱》。


    他在這本書中寫過一段內容:


    【一個陰暗有霧的日子,有兩個小孩在沙灘上玩耍,其中一個說:“喂,你看到那閃爍的光了嗎?”


    另一個回答說:“看到了,讓我們走近一點看。”


    兩個孩子十分好奇,他們肩並肩向著光跑去。有的時候一個在前麵,有的時候另一個在前麵。


    像競賽一樣,他們竭盡全力,跑得越來越快。


    他們的努力和速度使他們兩個非常激動,忘掉了一切。


    第一個到達門口的孩子說:“找到了!”


    他把門打開,另一個人先衝了進去。


    他被裏麵異常的美麗弄得眼花繚亂,大聲地說:“多麽奇妙!多麽燦爛!”


    結果,他們發現了黃色帝國的寶庫。


    他們的這項功績使他們獲得了重獎,深受人們的羨慕,他們名揚四海。


    但後來,意外發生了。


    其中一個決定要用金子鐫刻自己的墓誌銘:“這裏長眠著的是那個首先發現寶藏的人。”


    另一個隨後說道:“可是,是我打開的門。”


    於是二人爆發出了劇烈的爭吵,最終分道揚鑣。】


    從這段描述不難看出,李政道對於二人的矛盾也是有比較直觀的判斷的。


    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你和我之前太過執拗於在同一個賽道競爭了,直到不久前回國事件的出現,才讓我發現了另一個視野盲區......”


    “就像我們可以選擇在海對麵,也可以選擇回國一樣,我們完全可以在題外找到另一個選擇。”


    “譬如....回到華夏之後,你我分別研究一個相同的課題,看看誰能夠先出成績。”


    “有如今的元強子模型打底,這個課題應該不難尋找,你覺得呢?”


    楊振寧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接著很快。


    他的眼中便跟著冒出了些許光芒。


    作為當年的至交,楊振寧很清楚一件事:


    他和李政道都是很固執的人,宇稱問題的矛盾上雙方不可能會有結果。


    他從不指望李政道會主動笑著伸出手,說什麽“老楊,當初我們年少無知,過去的種種誤會就讓他過去,回國後我們齊心協力建設祖國吧”這類的話。


    那不是李政道。


    如今的李政道隻是換了種心境,發現了自己過往被忽略的某些東西,並不是放下了世間的名利。


    同樣。


    楊振寧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那也不是楊振寧。


    不過......


    如果是像李政道說的這樣,雙方就事論事,把彼此的競爭關係放到某個項目上,不將矛盾在外部進行擴大,這還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至少......


    楊振寧覺得還算可行。


    按照他和李政道如今的地位,回國後不出意外的話,二人分配到的資源、人手這些應該都是相近的,頂多就是細微的差別罷了。


    這種情況雙方可以說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雖然兩位諾獎得主同時研究一個課題可能有點浪費人才,但組織上倒也不是沒有同意的可能。


    因為這同樣是有先例可循的——比如兔子們的計算機研發。


    這個項目長期以來都是首都計算機所和華東計算機所在並行研究的課題,雙方其實也存在著一種競爭關係。


    同時楊振寧其實也厭煩了和李政道不停打嘴仗的事兒,另外更重要的一點是......


    後世的楊李二人幾乎老死不相往來,很大部分原因在於那幾次遠程嘴炮帶來的發酵作用。


    如今的楊李二人矛盾雖然依舊尖銳,但遠遠沒到後世那種如果不是上了年紀估摸著就拿槍決鬥的情況。


    因此.....


    麵對李政道的提議,楊振寧有些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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