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從sca出來,回到街上。暖陽的日光落在頭頂,燒了會兒反倒覺得熱了。他便把身上的西服褪下擱在胳膊上,慢慢走回堪薩斯大道。


    找到一處合適停車的地兒後,他打通司機的電話,叫他來接。


    司機開了三分來鍾,毫厘不差的停在李良身前。


    “先生。”


    李良點頭,上了車。


    司機再次從後視鏡打量李良,發現自己老板的心事似乎更重了些。這次他不敢多問,隻管好好開車了。


    李良從窗內向外看去,街上行人走動,表情各不相一,有愛人,有親人,有朋友。看入迷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


    實在很難想象這裏是個虛假的世界。


    李良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回到別墅時,太陽已經西斜,但未近黃昏。李良對司機說了謝謝後,抬腳走進大門。管家站在別墅門前,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良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問:“有事嗎?”


    管家點頭,“找到最後一個部件的線索了。”


    “進去說。”


    在旁人看來,這隻是房屋主人與傭人最普通不過的互動。管家拿過李良的外套,緊隨其後走到二樓書房。


    李良盡可能控製自己學著王克明的模樣風度翩翩的落座,盡管他十分想直接跌進這個可惡的軟椅裏。


    管家卻開口道,“怎麽了,為什麽在我麵前也戴著這幅麵具?”


    什麽?麵具?王克明私下是如何與管家相處的?李良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心中更是警鈴大作。


    他無法作出解釋,遂隻能轉移話題道:“說說線索吧。”


    管家略有些狐疑,但並未追究。李良心裏打鼓,直到管家接了他的話頭才鬆了口氣。


    “十年前出現在陰影市場的這個人,你應該有印象吧?”


    李良在心裏哀嚎,接踵而來的考驗應接不暇,他擔心自己可能再撐不過一天。雖說如此,他仍然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一想到核心向他和王克明展現的未來,恐懼與尋求改變的心理便化成動力注入李良的身體。


    他接過管家遞來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左臉有一道十字傷疤,目光銳利似刀。


    這真是巧了,李良的確認識這個人。十年前鄭立剛轉正時外出執行的任務便於這個男人有關。


    “科學綁架犯。”李良道。


    管家點頭,“那時候你還小,這個人給陰影市場還有阿蘇拉港造成了極大破壞。讓sca頭疼了好一陣子。”


    李良:“他手裏有我們要的東西?”


    管家點頭,“十年前他引發地質災害的放射器還在手裏,他托人拿出來販賣。”


    李良下意識問道,“他想換什麽?”


    管家笑了,“skt。哈,想不到吧。你那堆亂搞的東西現在派上用場了,隻要把放射器拿到手,計劃就可以進行到第二階段了。”


    李良沒有立即作出反應。


    管家便問,“怎麽了?這是一個絕對劃得來的交易。”


    李良皺眉,“我不確定,隻是感覺沒那麽簡單。你確定他想要的隻是skt?”


    “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說的。”管家頓了頓,“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去探探他的底。”


    李良看向管家。他不清楚管家的自信自哪兒來,但見對方這神色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李良的確想見見科學綁架犯。十年前那案子攪得阿蘇拉港天翻地覆,但也成就了鄭立。據鄭立說這個男人就是個瘋子,提起他時鄭立那氣急敗壞的模樣至今還記憶猶新。旁人都說鄭立少年老成,活了兩輩子。但在自己與陸民麵前,就是個孩子。


    現在這個人又出現了,鄭立也不比當初。而李良現在的身份更是要與他做一場不得不做的交易。


    真是世事無常。


    李良道,“我和你一起去,但是我不出麵。”


    管家道好,說他去安排。


    李良與管家兩相對坐,李良疑惑問,“還有什麽事嗎?”


    話剛出口,李良見管家眯起眼睛就暗道不好,隻能自己琢磨是不是王克明與管家是不是每到這個時候就有事要談,不管是什麽事,李良都兩眼一抹黑。


    遂隻能硬著頭皮道:“噢,李先生帶來的東西我已經做好了。”


    管家驚訝道:“這麽快?”


    李良學王克明笑,“當然。”


    管家點點頭,“我出去了,定好時間以後通知你。”


    李良送管家到門口,待房門關上後,他鬆口氣從書房回到臥室。躺在柔軟的雙人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等腦子放空舒服了一會兒後,李良離開床鋪,繼續翻箱倒櫃。與早上的情況不同,他現在有充足的時間調查了。檢查每一本書的書頁,確定抽屜有沒有暗格,掀開毛毯查看地板。李良把一切自己能想到的情況都確認了一遍。


    成果倒也不少,最有價值的是王克明的日記本,藏在一本厚如磚塊的硬殼書裏,書頁被他挖空,用來藏日記了。這在這個時代是及其奢侈浪費的行為,不如說任何一本紙質書的價值都堪比黃金。


    但王克明毫不猶豫的這麽做了,可見這本日記對他的意義。


    李良翻開日記本。


    裏麵記載了關於王克明的日常活動,以及健康檢查狀態。格式簡單明了,例如:


    3033年1月1日


    6:00洗澡


    7:00會見張女士


    9:00用餐


    12:00巡視陰影市場


    13:30用餐


    14:00核對陰影市場報表及監控


    17:00處理擾亂陰影市場的人


    18:00回家


    18:30用餐


    19:00做研究


    21:00與張建軍相互匯報今日成果


    22:00睡覺


    李良快速閱覽日記,發現王克明的作息如機器人般精準。必須六點起床,十點睡覺。用餐時間固定,其他時間根據前一晚做的計劃精確執行。如果確定好的行程被不可抗力打斷,他甚至需要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平緩自憤怒。


    這是個同時兼具強迫症以及控製欲的人,李良心道。


    他揉了揉太陽穴,“犯的錯太多了。今天不是六點起床,沒有去陰影市場,錯過了用餐時間,張建軍,應該就是管家了,管家沒有向我匯報他的成果我沒有反應……”


    李良合上日記,“彌補的可能性為零,王克明已經對管家透露了消息,他一定懷疑我了。就算明日完全按照日記來做,今天做的事也已經板上釘釘。”


    李良摸了摸下巴,“也許我該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讓自己單獨行動,離開管家的監視範圍。出差……不,我必須要完成那個機器。”


    李良躺在一堆資料中間,日記本放在胸口。


    “和管家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暴露。他對王克明太了解了。”


    李良一籌莫展,“可是用什麽方法才能離開?”


    腦子裏浮現出的想法被盡數否決,李良翻過身,日記本掉到地上,它一旁的黑色資料袋吸引了李良注意力。


    資料袋裏裝了一些電子儲存信息。李良數了數,有十二個文件。且無一文件標注了名字。


    李良隨意挑了一個出來,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文件被胳膊內芯片讀取,彈出畫麵來。


    一個瘦弱的小孩蜷縮著身體躲在廢墟的陰影裏,畫麵逐漸靠近,小孩兒轉過臉,正麵朝向鏡頭。李良從他的眉眼間看到了王克明的影子。


    會是王克明嗎?


    黑色資料袋藏在地板下,如果不是李良經驗豐富,真不見得能發現它。由此李良便直覺影像裏的小孩子應該是王克明了。


    一隻手從鏡頭的角度伸出去,摸了摸小孩子的頭發,另一隻手拿了一團灰白色的泥土遞給他,“克明,你看媽媽找到了什麽?”


    果然是王克明。不僅如此,這不是由誰拍攝的影像,而是人類的回憶。王克明一定拿走了這個女人的芯片。


    小王克明把泥土搶走,狼吞虎咽的塞進嘴裏。期間不時咳嗽,卻也不肯浪費一點兒這東西。他的母親不停給他拍拭後背,讓他覺得好受些。


    “慢慢吃,慢慢吃,媽媽果斷時間再去找。”


    影像結束了。


    李良把看過的文件放到一邊,轉手拿了另一個文件。


    畫麵再次出現。小王克明長大了不少,輪廓硬朗。他穿著製服站在一群軍人的頭排,昂頭挺胸。“母親”的手不停出現,摩擦“鏡頭”。


    李良從那身製服認出了這隻軍隊,以及確認了時間、地點。


    梅拉尼總都與阿蘇拉港均屬於北方聯合國的一部分,與南方聯合國常有戰爭。令邊境城市的居民飽受戰爭的紛擾。


    同時,邊境居民不被允許遷徙至其他城市。邊境部隊需要人力。


    王克明身上的那身製服,屬於南方聯合國。


    李良的手掌握緊又張開,“間諜?”


    這份文件結束了,李良打開下一個。


    時間似乎比上一份文件要早上幾年,鏡頭下的小王克明還沒長大。他皮包骨頭的樣子從遠處走來,手裏拿著兩個麵包,小臂往上全是血跡。


    他把麵包遞過來,“母親”推開,“你太瘦了,克明,這樣是沒法在戰爭裏活下來的,你吃吧。”


    小王克明不應,硬把麵包塞到了母親的懷裏。他固執的說,“餓了再去搶。”


    影像結束。


    下一份。


    鏡頭停在木板門前,木板門被人推開。門外站著意氣風發的王克明,“我晉升了!”


    “恭喜你!”


    影像結束。


    下一份。


    王克明破門而入,將母親打橫抱起。


    母親問他,“克明,克明,發生什麽了?”


    王克明道,“他們來了。”


    母親:“什麽,誰來了?”


    王克明:“北方聯合國!”


    母親試圖推開王克明,但她的力氣太小了。隻能氣喘籲籲的說道:“你快回去,你不能當逃兵!會被殺死的!”


    王克明低頭直視鏡頭,“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你就死定了。”


    鏡頭模糊了,母親說,“我死了就死了。你還年輕,又有前程。放下我吧,我已經走不動了。”


    王克明卻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影像在一聲巨大的轟鳴聲中結束。


    李良不得不休息一會兒,好平複情緒。


    他希望那位老人能活下去,但結果已經擺在了李良麵前。


    他拿起下一份文件,繼續讀取數據。


    王克明抱著老人,在炮火中東躲西藏。他避過哨兵,躲過炮彈,殺自己人,也殺敵人。他的槍法極準,近身格鬥也頗有水平。一般的士兵不是他的對手。


    他憑借自己對邊境城市的了解,帶著母親從小路出了城。北方聯合國的炮彈擊碎了城牆。兩人從高坡上一路下滑,落在湖水裏。


    王克明大半個身子浸泡在結了薄冰的水中,但母親卻被他高高舉起。


    影像結束,


    下一份。


    王克明與他的母親似乎逃過了一劫。兩人在野外升起了篝火,火上有兩條青魚。雖然王克明此時的模樣胡子拉碴,頭發衣服都不幹淨,但精神容貌卻強於從前。


    他朝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影片結束。


    下一份。


    鏡頭視角從下往上,幾乎與地麵平行。


    王克明從遠處過來,背上背著草簍。簍裏有野草與魚。他表情震驚擔憂,丟下簍子從狂奔而來。


    一道冰渣子突然出現,將王克明的半邊身子都凍住了。


    王克明眼睛通紅的大喊,“為什麽?”


    這聲音道:“南方餘孽。”


    王克明悲從中來,眼淚嘩嘩的落。他抿著嘴,目光仇恨。


    母親的手高高舉起,緩緩落下。指尖終究沒能碰到王克明。


    影像結束。u看書.uuansh


    李良卻沒有心情打開下一份文件了。


    王克明與他的母親何其無辜,兩人為了活著付出了一切,然後又拋棄了一切。他憑著雙手建立起來的小世界,因為陌生人的出現,所有努力便付諸一炬了。


    李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做保鏢工作的兩年間,他去過一趟邊境城市。那裏真如人間地獄般可怕,他試圖幫助當地的居民,可……


    李良收斂心神,隨手又拿了一個文件出來。


    這份文件不再是回憶,而是一個人的資料。


    北方聯合國,阿蘇拉港市長——文如南。上麵詳細記載了文如南的生平以及愛好,習慣,家庭資料。


    李良隨意翻了兩頁,眼睛瞪大。


    在文如南的生平紀事裏,某一頁某一行被王克明標注了——3026年3月5日,前往南北邊境巡邏。任務:交界處的任何人,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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