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唐果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清晨。


    空蕩蕩的屋子裏,不見一個人影,倒是在她的枕頭下壓著一封信,上麵的休書二字,格外灼目。


    心頭不詳的預感一跳,來不及拆信,便匆匆出了去,找了個下人詢問南宮焰的下落,卻都不知他去了哪裏,就連狼敏也找不見。


    思忖著,便趕去了趟烈王府,卻得知南宮烈有要事,出了遠門,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最後無法,唐果便隻得回了自己的珍饈園媲。


    看到原本安置段淩赫的榻上,此時卻空空如也,不由一驚,卻見白羅匆匆進屋,手裏拿著的帕子,顯然是剛用過。


    “他醒了嗎?”


    白羅看到她也是一臉的欣喜,顯然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朝她猛點頭。


    ……


    看著鸞枝花樹下,被淺淺霧靄氤氳周身的男人,就那麽安靜的坐在竹椅上,凝神注視著風拂花落――


    胸膛裏的心髒砰砰直跳,從未有過的緊張。


    明明離她隻有十步之遙,卻感覺那麽遠,上前的每一步都是那麽吃力,唐果深呼吸數下,握緊了手裏的食盤,才朝他走過去。


    “阿赫……”


    聲音夾雜著風,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卻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唐果幹咳一聲,又問了一句,“你醒了?”


    說完,又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忙補充道,“你睡了好久,餓不餓?這是我剛煮的魚湯,要趁熱喝!還有這點心,是你最喜歡的杏仁糕,你嚐嚐還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我不餓……”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將她亂糟糟的一斷話截下,唐果捏著湯匙的手指微僵,隨即放下,卻不敢抬頭看他,“那,你冷不冷?要不要我幫你去――”


    “我想一個人靜靜……”


    話既說到這個份上,便是再明白不過了的。


    “好吧,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就讓白羅告訴我!”唐果牽唇,將食盤放在他身旁的矮桌上,伸手胡亂的指了指要回去的路,轉過身去,幾乎是小跑著離開的。


    接下來的兩天,他始終沒有要見她的意思,就連白羅也沒有因為任何瑣事找她。


    唐果也仍然不敢靠近,每每隻能趁沒人的時候,偷偷躲在角落裏看他,看他幾個時辰都一動不動,麵容如水那般沉寂;看他自己動手伐動竹椅,艱難的舉手,投足,前行;看他將她親手做好的飯菜一口一口吃下去,卻從來不評一個字……


    她的心如刀絞,卻不知該怎麽疼。


    雖然不願承認,但事情好像就是這樣容易錯過――她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地等候了那麽多天,他沒有醒來;卻在她走開的這一天一夜裏,醒了。


    如果在他蘇醒的時候,她有守在他身邊,現在的情形,會不會好一點?


    無論怎麽惘想,事實已成。


    已經發生了的,錯過的,那是她無能為力改變的。


    譬如,當初她曾講下的那些話;譬如他那無可留戀的縱身一跳;還有他現在這行動不便的身子……


    眼角輕跳,眸光過處,眼看他的身子要向一邊歪倒去,白羅不在他的身邊,唐果下意識的衝過去,扶住他,“你怎麽樣?”


    他是沒有摔倒,倒是兩個人的相扶,氣氛僵硬。


    待他抽回手後,她的手空蕩蕩的伸在那兒,著實尷尬。


    “那個,你今天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準備!”或許真是個開食店的吃貨,唐果腦子裏隨便謅個借口,想緩解氣氛,也隻能是跟吃喝有關的。


    他不說話,她隻好自己決定,“我又研究了幾道新菜,還沒對外公開,不如現在去給你嚐嚐?”


    說完,也不管他是否願意,徑自離開,卻聽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果果……”


    上次,那是多久之前?


    好像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她要走,也是他叫了她的名,也是這輕輕的兩個字……


    如今此情此景,再聽來,卻真真是恍如隔世了。


    等待,讓人心頭顫動焦慮的等待,他想和她說什麽?


    “……為什麽要回來?”


    什麽?


    唐果詫異的回頭看他,那般清俊的臉龐,深邃的眼瞳,也正一片迷茫的看著她,“為什麽要救我?”


    是啊,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救他?


    她該說什麽?這問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又怎麽回答他?


    白嫩的手臂,在她眼前揮了揮,成功將她的心神扯了回來,“唐姐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你說什麽?”


    “你!三哥,我說的是三哥!就算你不關心他,也拜托能尊重我一下下好吧?”玉璃咬唇盯著她,俊俏的小臉上那表情變幻重重,有憤怒的,怨恨的,也有無奈的――


    “小螃蟹已經把你和他的事跟我講了,我知道你們已經和離了,以後各過各的,再不相關,我也管不著!但現在問題是三哥他人不見了,不知道去哪了!唐姐姐,拜托你發發善心,幫我找找他吧!”


    “還沒找到麽?”唐果蹙眉,想起那封休書,心裏也不禁擔憂。


    希望,他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玉璃眼眸一黯,聲音也比先前小了些火氣,“那天我聽見父皇和三哥兩個人,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大了吵一架!父皇因此一病不起,三哥隨後也就不見了……哎呀,六哥這個時候也不在,二哥他因為述兒的事,精神也有些不大對勁……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所以才來找你……唐姐姐,如果你有他的消息,一定要來告訴我,好不好?”


    那一日,他說出那番話,又給了她那封休書,必定是要斷了兩個人所有的關係,又怎麽還會再來找她呢?


    雖然心裏知道這個可能性很小,但看玉璃焦慮發愁的樣子,也不忍心再打擊她,隻得點頭同意。


    “對了,赫王他……怎麽樣了?”


    剛轉回來的思緒,聽她驀地又提那個人,唐果的眼神不禁微黯,搖了搖頭,“他很好,沒事……”


    為了他的安全著想,段淩赫蘇醒的消息,被慕容殤一直封鎖著,外界根本不知道。甚至搬來珍饈園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玉璃也不是沒有眼色的人,看她不願說,也就不再多問。


    歎口氣,卻又告訴她一件事,“唐姐姐,我,可能要嫁人了……”


    這消息來得有些突然,看她臉色不怎麽好看,唐果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要嫁的人,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可是我覺得他不喜歡我……”玉璃蹙了下眉,托著腮想了一瞬,似乎是糾結再糾結,才說出來這句女兒家的心事。


    “咱們如花似玉的玉璃公主,也敢有人不喜歡?”


    唐果伸手拍了拍她嬌嬌嫩嫩,此刻卻有些癟的臉蛋,嘖嘖的搖頭,“告訴姐姐是哪個混蛋,這麽不識抬舉!”


    “他你也認識的……”


    提到自己心儀的人,她的臉微微一紅,“就是北滄太子,慕容殤!”


    唐果剛含進嘴裏的茶水,一口嗆在了喉嚨裏――


    “唐姐姐,怎麽了?”


    “沒,我就是覺得……他是北滄太子,你是南邵公主,你們是互相願意的?還是兩國間打算和親?”


    唐果嘴上雖然這麽問,其實從玉璃剛剛講的那番話裏,已經知道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慕容殤要娶玉璃,那水鏡怎麽辦?


    ――――――――――


    “這是我剛做的糕點,你嚐嚐,合胃口就吃,不合就倒了!”


    “……”


    “這是今年的新茶,剛采的!你若喝的慣就喝,喝不慣就隨便怎麽處置!”


    “……”


    “這是剛讓裁縫給你製的新衣,你看合身嗎?不合身的話……喏,剪刀在這兒!”


    “……”


    每天,類似這樣的對話都會準時的在同一地點出現,而結果也都是一樣。


    不管段淩赫是不是會聽,願不願意聽,唐果自管說,即便每次得不到回應,她也會再度找到新的借口來給他送新的東西……看兩人這樣奇特的相處方式,白羅實在是理解不透――


    明明段淩赫已經醒了,明明唐果也願意留在他身邊守著……


    所謂得來不易啊,這麽淺顯的道理她都懂,真不明白這聖主是在別扭個什麽勁?


    “……你鬧夠了沒有?!”


    怒喝的聲音,白羅慌忙看過去,隻見唐果已經將桌上的糕點揮到地上,那精致的藍瓷花盤子摔得粉碎,嬌美的臉上此時一片慍怒,顯然也是被段淩赫逼到了點――


    “我告訴,段淩赫,我忍你夠久了!從你醒過來到現在跟我說的話不足五句,我不奢望你能怎麽樣,但你他.媽的好歹說句話,讓我知道你不是植物人啊!!我不清楚你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如果是南宮焰,休書都寫了,我們已經沒關係了!如果是小螃蟹,救你的那顆靈珠是他特意送來的,你若是心裏還怪他,他可以跟你道歉!請你別天天跟個冰坨子似的,可以嗎?”


    “……沒人讓你來。”


    她的叫嚷聲,又被他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堵在喉嚨裏。


    點了點頭,是呢,怪誰?沒人讓她來這兒貼他的冷臉……


    看著他那如寒冰一般的臉,唐果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作,有些下賤――


    “行,段淩赫……你狠!”每一個字,唐果都能覺得自己的上下牙在輕晃,丟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你不想見老娘,老娘還不想伺候了呢!”


    狠嗎?


    唇齒輕碰,有腥甜的味道抵入舌尖,卻並不覺得痛,


    果果……


    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難道你不知道,當初能給你一切的段淩赫已經死了!


    現在的段淩赫,連對自己都沒有信心了,又能給你什麽?


    直到看著唐果不見了影,白羅才敢上前去,方才段淩赫背對著她,沒能看清他的神情,這會兒能看見了,才發現那臉色是觸目驚心的白。


    “聖主……”


    “收拾東西,明天我們就離開這兒!”段淩赫扭了扭那特製竹椅上的扶手,轉了方向,顯然是要走。


    “可是王妃她……”白羅有些焦急,這些天唐果的一言一行她全部看在眼裏,心裏早就偏幫她了,況且剛剛唐果也把話跟聖主講的很明白了――


    “白羅,這樣稱呼不合適!”


    白羅斂了斂眉,頭一次在段淩赫麵前,理直氣壯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聖主,在白羅心裏她就是您的王妃!”


    “你……”


    竹椅嘎吱一聲,頓了頓,又繼續前行,“隨你!”


    ――――――――――――――


    翌日,清晨。


    當小螃蟹愁眉苦臉地出現的時候,唐果正站在珍饈園後院的門口,雙手抱胸,就那麽看著白羅將他的東西,一樣一樣,一件一件的裝車,神情格外平靜。


    平靜的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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