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跟在他身後的蒙毅便問道:“大王是否早已料到昌平君會請辭離開?”“不曾。”嬴政說著,拿起毛筆開始在竹簡上書寫,“他行事一向不羈。”


    “大王說得是。”蒙毅將視線落在嬴政筆下一手小篆上,麵露驚訝,“你竟然……”


    與此同時,嬴政將筆放回了筆架,趙高心領神會地上前來將竹簡卷起,而後雙手端著俯首走了出去。


    “寡人無所謂名聲,這本書簡,是寡人送最後他的致仕之禮。”


    次日,秦國朝堂一片沸騰,原因隻有一個。


    相邦昌平君第一次缺席了早朝。


    據坊間傳聞,前一日昌平君入見秦王,不知說了什麽惹得秦王大怒,沒有任何緣由便下一書竹簡,責令其即刻離開鹹陽前往郢陳。美其名曰讓他安撫當地的楚國舊民,並且執行賜死幾年前被轉移到郢陳關押的韓王安的君命。


    雖然其間未曾明言,但可想而知,身為相邦的昌平君竟然被打發去做這等傳令差事,當然與貶謫無異。何況高高放置在麒麟殿桌案之上的相印,已經說明了所有的問題。


    下朝後,嬴政留下馮劫商議一陣,接著換下朝服便帶著蒙毅離開了鹹陽宮。


    扶蘇完成一日的課業,去青玄殿裏探望一雙龍鳳子。


    “大哥!”詩曼整個人飛撲到扶蘇懷裏。


    扶蘇穩穩當當地接住她,胡亥看著詩曼輕哼一聲,而後環著手撇過頭去,“大哥來了。”


    “嗯,來看看你們。”扶蘇應道。


    詩曼膩了一會,抬起頭咧嘴看著扶蘇,一雙好看的鳳眼俏皮地眨了眨,而後小聲說道:“父王走了,大哥帶我們去看娘親吧!”


    “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扶蘇雖是在詢問,然語氣十分溫和,並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


    詩曼從扶蘇懷裏站了出來,雙手叉腰嘟起嘴說道:“大哥到底帶不帶我們去?父王不許我們去見阿娘,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她了。”


    扶蘇沒有立刻回答她,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詩曼經常粘著扶蘇,自然是熟知她這位大哥的性情,硬的不行,便來軟的。


    於是詩曼兩手拽住扶蘇的一隻手不斷搖晃,嘴裏軟軟蠕蠕地說著:“大哥……”


    扶蘇仍是不語,看了看跟在身後的章邯,詩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又朝章邯發起攻勢:“章邯,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不要多話!”


    作為扶蘇的伴讀,章邯經常與他形影不離,因為年長扶蘇些許,又學識廣泛頭腦精明,扶蘇但凡要做什麽決定,便會先問一問他的建議。


    章邯看了看整張臉擰作一團的詩曼,便對扶蘇說道:“既然公主與小公子是少君的孩子,長公子不妨帶他們去看看。”


    “我亦如此想。”扶蘇點了點頭,詩曼雀躍地大笑,眼神時不時地瞥向章邯:“算你識相!”


    章邯無甚表情,站到宮殿一側,抬手示意:“請。”


    胡亥本想出言拒絕,然被詩曼狠狠一瞪,硬生生將話吞了回去,不情不願地跟在扶蘇身後向旁邊的大鄭殿走去。


    有了扶蘇這個通行證,片刻之後三人便站在了大鄭殿中。看著瘦骨嶙峋且麵色蒼白的鄭芙,詩曼沒來由的心疼,兩隻小手緊緊拉住她的一隻手。


    扶蘇看出詩曼的不安,於是出言安慰道:“天師和夏侍醫一定有辦法叫醒阿娘的。”


    詩曼乖巧地點了點頭。


    胡亥站在床榻邊沿,不願過多親近,隻是沉默地看著鄭芙,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


    真是不明白,這樣一個根本不關心他們的娘親,詩曼有什麽好掛念的。


    突然,胡亥的神色一滯。


    “動,動了……”


    “什麽動了?”扶蘇問道。


    胡亥指了指鄭芙的眼睛:“睫!”


    三人齊齊往鄭芙的臉看去。隻見長長的睫毛再次輕動,即便是極其細微的動靜,也被他們盡收入眼中。三個人睜大眼睛凝神盯著鄭芙的睫毛,生怕遺漏什麽重要的畫麵。


    緊接著,微弱的呼吸聲好似有了活氣,一雙黝黑的眸子突然睜開,詩曼大聲喊著:“阿娘醒了!”


    鄭芙剛一睜眼,便見三個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她,見此情境,卻沒有表現得很意外,隻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


    “阿娘,我好想你……”詩曼激動得淚眼迷蒙,倚在鄭芙榻前,粉撲撲的小臉微微泛紅。


    鄭芙抬手替她拭去眼淚:“阿娘這不是醒來了。”


    詩曼的身後,扶蘇與胡亥雙雙行禮:“阿娘。”


    當真是時光如梭。看著眼前的孩子們,鄭芙對扶蘇說道:“長兄如父,扶蘇,你做得很好。”


    “這是扶蘇的職責。”


    鄭芙坐起身來點了點頭:“亥兒詩兒,u看書ww.uuashu 日後你們若想來大鄭殿,不必通稟,直接進來便是了。”


    “是。”胡亥淡淡地應道。詩曼心頭大喜,膩在鄭芙懷裏好一會兒。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送走兩個年紀稍小的孩子後,鄭芙迅速掀開被褥,傳了兩個宮人進來準備換裝。


    扶蘇等在主殿內,見鄭芙一身淺色男裝,便知曉她又要出宮,於是說道:“阿娘,我和你一起去。”


    這一次,鄭芙沒有再拒絕扶蘇,上下打量了他的衣著,視線落在他頭頂的玉冠上,於是抬手將那玉冠取下,一頭黑發散落下來,接著從錦盒中拿出一個成色劣質的發冠替他梳起頭發。


    扶蘇安靜地坐在鄭芙身前,感受著來自她久違的溫暖。鄭芙被荊軻刺傷昏迷之前,每一天早上,無一例外,都是她替他梳發,不是說他不會,而是他比較喜歡由鄭芙親自為他梳頭。後來,便是自己打理或是由宮婢來做這些事了。


    將發冠替扶蘇冠上,鄭芙便帶著他往殿外走,其間沒帶任何隨從,唯有身在暗處的霽看到她又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先是幾分訝異,而後便迅速跟上了她的步伐。


    “阿娘是不是早就醒了?”扶蘇問道。


    聞言,鄭芙沒有太過驚訝,畢竟扶蘇最像嬴政的一點,便是極擅察人體物,故而說道:“如何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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