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聞聲回頭,卻是已經來不及躲避。


    幾乎是箭支要觸碰到他眉心的一瞬,側麵另一隻箭羽直擊而來。


    兩箭相碰,司馬尚的箭支力道不及另一隻箭,宛如餓虎撲食,眨眼之間他的箭羽便被擊到峽穀一側的壁岩上。


    留下的,唯有一支從峽穀上方射出的完好無損的箭支,以及斷作兩截的襲擊箭羽。


    峽穀內的秦軍不約而同地朝箭支射過來的方向看去。蒙毅露出幾分喜色,饒是嬴政一貫淡定從容,亦沒想到過會是如今的場麵。


    隻見高聳的峽穀壁崖之上,站立著一個手持暗紅色長弓的紅衣女子,披散著的黑色長發同火紅色的衣訣在呼嘯的穀風中飛舞。分明是孱弱消瘦的身影,蒼白且毫無血色的容顏,此刻在眾人的眼裏,宛若降世的神女。


    決然,綺麗。


    黎明之下,紅衣女子身後,峽穀兩側一字排開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緊接著,天空中便被帶著火焰的箭羽鋪滿,以遮天蔽日的氣勢衝向追擊秦軍而來的趙軍。峽穀兩側的山崖上布滿了趕來支援的秦軍,開始往下拋擲著木樁巨石。


    趙軍一時無法前進,若繼續追擊必然損失慘重,眼下趙國兵力太少,決計不能在此處損失太多,於是司馬尚隻得放棄追擊,下令後撤。


    身著白色戰甲的年輕武將高舉長劍,又是一輪密不透風的箭支射向急速後撤的趙軍。


    而那抹綺麗的紅色,是長途跋涉的疲憊,是日夜憂思的寫照。


    看到安然無恙的嬴政,鄭芙一月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放鬆,強忍著胸口的劇痛,翻身上馬往峽穀之後繞下。


    馬蹄聲傳來,空曠峽穀之間回聲陣陣,仿佛在昭示並迎接著紅衣女子的到來。


    久未見君王,當行叩首大禮。


    鄭芙下馬,朝前緩走數步,而後恭敬地低下頭,大拜於地。


    士兵們見狀,紛紛一齊跪立。


    大風席卷而來,峽穀中的沙塵不斷刮在人們的臉上。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很久,很久。


    “你這次又是來報恩的?”


    鄭芙抬眸,四目相對,五味雜陳。


    這麽久了,原來她已經這麽久沒仔細看過他這雙深邃的眼睛了。她從小看到大的深棕色眼睛,愈發漠然梟厲,她完全不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一毫的溫度,寒冷得猶如行屍走肉。


    這麽久以來,他一定以為她背叛了他,連唯一牽掛的女子,都已經離他而去了。


    鄭芙忽感心頭酸澀,眼眶一紅。


    “我還未能看著你的眼睛老去。”


    下一刻,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扶了起來,接著嬴政便一把從她的膕窩下將她高高舉起,驚得她俯下身來,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裏,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情緒,如滔天巨浪,似七月流火,殷殷暮光,暗影流轉。


    撲麵而來的是熟悉的檀香味,熟悉的鼻息,以及許久沒有觸碰過的溫度。


    這一刻,他不打算再想太多,隻願細心回味她的感覺。鼻尖相觸,漫長一吻包含的不僅僅是遠征半年的情不自禁,更是頃刻間如洪水決堤的釋然。


    蒙毅老臉一紅,微微側過頭去,卻看到身後的秦軍全都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場景,於是乎他瞪了士卒們一眼,眾人紛紛再次低下頭去。


    一日之後,秦軍由宜安距肥下三十裏的峽穀後撤回武遂,嬴政派王賁率兵五萬再進,彼時司馬尚的五萬趙軍已經撤回肥下,故而不費吹灰之力便奪回了宜安,設立宜安守將之後王賁便帶兵返回武遂。


    此戰秦軍損失慘重,加之趙國李牧帶兵,嬴政不打算再繼續增兵進攻邯鄲,決定班師回朝從長計議。


    鄭芙站在武遂城的城牆之上,俯視著城外的場景。


    戰爭已經過去許久,城外的戰場已經被清理幹淨,除卻部分燒焦的草地,儼然是一座興旺小城的模樣。


    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鄭芙便知道來者何人,轉過身去正欲欠身,卻被身前的人扶住。


    嬴政放開她,兀自走到城牆之前,鄭芙則跟上站在他身側稍微偏後的位置。


    “寡人記得你說過不會再來。”


    鄭芙微微抬頭,看著他的側臉說道:“可我不想守寡。”


    “……”嬴政一陣無語。


    鄭芙悄然瞅了瞅嬴政的神色,而後說道:“誰讓你的心上人特地來告訴我呢?我若不救你,怎麽對得起他的一番謀劃。”


    嬴政低下頭來,語帶怒意:“除了你,寡人的心上人還會是誰?”


    “這……”似乎太過猝不及防了……鄭芙臉色一紅,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無意間說錯了話,迅速改口道:“是你以為的我的心上人。”


    “楚軻?”嬴政幾乎不用思考便說出了這個名字,“什麽叫寡人以為?”


    鄭芙輕歎一聲,將以往在燕國的種種經曆悉數交代了出來,包括姬丹和舞雩風如何串通將她帶到燕國,包括那一晚在丹花閣的實情,以及將近一年來與楚軻的相處。


    “事情便是如此了。在衛國之時我對你隱瞞,一則擔憂你會因此遷怒於雩風,二則在我得知楚軻與你打鬥的事情之後,uu看書 uknshu見到了一個人。”


    衛國將亡之際,白虎山莊。


    “言蹊!”


    鄭芙回頭。


    舞雩風的身邊站著一個年邁的老婦人,婦人的手裏牽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舞雩風的眼神有些躲閃,像是有十分難以啟齒的事情無法說出。


    接著,婦人淚流滿麵,雙膝跪了下來。


    “鄭夫人,求你救救楚軻,即便不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也請顧慮顧慮這個可憐的孩子吧,他已經沒了娘,不再沒有爹了呀……”


    稚嫩的孩子將一根手指伸在嘴裏啃咬著,眼睛裏流轉著好奇的光芒,高高抬著頭看向鄭芙,一派天真無邪的可愛模樣。


    鄭芙倍感詫異:“這難道是——”


    舞雩風低下了頭:“我早已發誓與楚軻斷絕所有關係。可這個孩子,是丹花閣裏一名舞女的孩子,我亦是方才才得知此事,阮廂她……已經故去兩年了。若留下這個孩子獨自活在世上,我實在於心不忍。言蹊,唯有你能在秦王麵前說上幾句話,求你救救他吧!”


    為何身為丹花閣的掌事,舞雩風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為什麽楚軻一出事,這個老婦人便帶著他的兒子從燕國趕到了這裏?


    此間蹊蹺太多,可人命關天,她已來不及思考那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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