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華的清香溢入大鄭殿之中的每一個角落,往日總能伴宮殿主人沉穩入眠,睡夢安穩,如今卻成了讓她無法合眼的香藥,無論這清香如何溢清,驅不散她幾日以來的掙紮與痛苦。


    臨去雍城之前,她將那卷竹簡交給宛昭,沒想到那成了她與宛昭的最後一麵。從她出生開始,宛昭就陪在她身邊,後來羋姣拋棄她回了楚國,宛昭亦始終陪著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宛昭看著她出生,看她長大,看她及笄,看她出嫁……


    一開始,宛昭希望她早些完成羋姣的使命,早日嫁給嬴政以圖滅楚,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宛昭已完完全全將她視為己出,隻希望她能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她永遠無法忘記她盛裝從楚國回秦的那一日,宛昭看著她淚目的表情。


    她失去了羋姣,可她一直擁有著這個親切的宛昭姑姑。


    可因為她,宛昭死了。


    不僅宛昭死了,曲蛾也死了,整個長安宮的人都因她的自作主張丟了性命。


    她如何能不內疚自責,如何能不憎恨自己?


    “夫人已經數日未曾飲食了,您千萬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即便不為自己考慮,可腹中的小公子不能餓著……”一個模樣清修的小宮女唯唯諾諾地跪在鄭芙身邊哀求著說道。


    昏暗的燭光下,鄭芙跪坐在窗邊,身體無力地倚靠著窗前的梁柱,半睜著無神的眼睛,好像在發呆,又好像在遠眺。


    良久。


    “你是何人?”


    “奴婢名叫容笠,是大王派來服侍夫人的貼身婢女。”


    “你出去,我隻想一個人坐著。”


    “夫人……”


    容笠的聲音哽咽幾分,帶著顫抖,她突然蜷縮著身子朝鄭芙叩首三次,說道:“求夫人救救奴婢們,大王說若夫人今日仍舊心中鬱結不肯用膳,就要將奴婢們的雙手砍去!”


    鄭芙沒有改變原先的姿勢,但渾濁的眼睛裏突然有了幾分清明。


    “你真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你不願殺我,卻殺掉我珍視看中的人,分明沒有傷我分毫,可就是叫我痛得無法自處。”


    “夫人……”容笠麵色為難地看著鄭芙。


    鄭芙閉上眼睛,兩行清淚迅速自她的眼角滑落到下頜,很快匯聚到一點上。


    “去取些粥來吧。”


    她不能再叫更多的人因她喪命了。


    容笠麵色一喜:“是!”


    嬴政下了命令將她禁足在長安宮中,再不許她走出長安宮一步,亦不許任何人探望她。


    雖然鄭芙可以出大鄭殿,但她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再出門散步了。隻要一走出宮殿,她便會想起總是喜歡站在蓮池邊的宛昭,嘰嘰喳喳在園裏喧嘩的曲蛾,以及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她終日坐在大鄭殿裏遠眺著窗外的景象,從早到晚,時間好像已經沒有了概念,晚上難以入眠,即便真的睡著,亦會被久久困擾在她心頭的夢魘驚醒,抬手一摸,竟是滿臉濕潤。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迎來了一個人。


    依照往常那般,鄭芙穿著簡單的白色深衣跪靠著窗邊的梁柱,看窗外的大好的景象出神。


    擺在桌案上的古琴積了灰塵,顯得愈發經年陳舊。


    荷華的清香中混入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淡檀香,鄭芙知道是他來了。她沒有起身,亦沒有回頭,隻是淡漠而疏離地說著話:“茶在桌上,喝完便走吧。”


    感受到一陣陰影遮擋過來,鄭芙閉上眼睛。


    “如你所願,寡人把太後留在了鹹陽,你還要寡人如何?”


    她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了咬牙切齒。


    “自小時候起,我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下。我會擁有什麽,會失去什麽,皆由你說了算。我還能讓你如何……”


    鄭芙的話音平穩,但其中的失落低沉顯而易見。


    “你在責怪寡人?”


    鄭芙輕笑一聲,不知是在自嘲,還是在笑他太了解她。


    “我斷不可能責怪你。我從出生起便沒有父親,阿娘又早早離開,幸得你始終伴我身側,如父如兄,恩重如山。若沒有你,便沒有如今的我。即便你殺了在寧和宮中悉心照料你我數年的宛昭,我仍舊要為了長安宮人的安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是麽?”


    鄭芙說到此處,胸口愈發悶痛起來,正是這個原因才叫她如此糾結痛苦。嬴政於她是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她為他獻上忠誠,相伴他身側,乃至為他失去性命,她都在所不辭。可偏偏就是這個最重要的人,殺了另一個她看中愛護的人。她該恨自己,還是該恨他?


    “如父如兄,恩重如山?”


    嬴政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鄭芙睜開眼時,他已經站在她的身前,深棕色長發如瀑傾瀉而下,頭上是帶著明黃長帶的珠簾冕旒,未及更換的朝服,以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如此陌生。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已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願意嫁給寡人,隻是為了報恩?”


    心死之際,鄭芙已然無力與他辯駁,隻想讓他快些離開這裏,不要再叫她揪心痛苦,於是不及思考,張口便道:“是。”


    嬴政猛地捏住她的下巴,u看書 .ukanshu強迫她看著自己,聲音裏是不可消解的洪水之怒:“你看著寡人,想好再說!”


    鄭芙呼吸得愈發困難,胸口痛得她渾身輕顫,奮力扭過頭去,冷漠決然地說道:“再說多少遍都是這個回答,請你,不要再質問我了……”


    話及此,洶湧的情緒和淚水伴著難以忍受的刺痛一起向她襲來。


    窗外的陽光照射在血色的玄鳥玉墜之上,顯得它愈發妖冶,宛若在太陽裏重生涅槃的火鳳。


    她的眼前正是他緊握成拳的手,拇指上碧色的扳指將他的虎口咯得發紅,仿佛要陷進手掌的骨肉裏一樣。


    “鄭言蹊,你不識好歹!”


    嬴政站在她的麵前,她就無時無刻不會想起宛昭。唯有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才會稍微好受些。


    脫離了他的遮擋,熾烈的陽光猛地照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生眼神恍惚,刺得她心口生疼。


    大鄭殿內仍有些許殘留著的淡淡檀香,從前令她舒心安神,此刻卻是刺得她難以自拔的毒藥。


    她知道,這一走,他便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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