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庶的環太湖平原,自唐宋以來,一直是曆朝曆代財稅重點來源地,國民zhèngfu更是近半收入源自於此。


    滬杭甬、滬寧、蘇嘉鐵路,形似一個尖頂位於上海的a字形,國民zhèngfu軍滬寧杭國防工事的所謂左右翼,也大致沿著這樣的形態布置。


    鬼子自發動偷襲以來,為了截斷國民zhèngfu軍上海駐防部隊的增援、補給,先以艦載戰鬥機為掩護,纏鬥國民zhèngfu空軍,本土、台灣起飛的轟炸機輪番轟炸,後依托舟山島各處急造機場進行頻繁空襲。


    昔ri江南水鄉,如今處處殘垣斷壁,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夾在蘇杭之間的嘉興、嘉善、楓涇一線尤甚。


    鐵路、公路還好,鬼子白天炸了,夜裏我方軍民便奮力搶修,保證物資彈藥前運、傷員後送暢通。


    那些在空襲中損毀的房屋,沒有人費力氣去滅火或是重建,著火的穀倉接連十天半個月,仍在冒著yin燃的青煙。


    殘肢斷臂隨處可見,一些失去主人的野狗時不時叼著隻手掌、腳掌,甚至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竄來竄去,已經麻木了的軍民都見慣不怪。


    不是軍民人等不知辛辛苦苦栽種出來的糧食該珍惜,也不是他們不懂尊重死者,而是鬼子凶殘且狡猾異常。


    往往是我方軍民搶出未著火部分的糧食重新隱藏,或是挖出墳坑殮埋死者,鬼子飛機便循著這些處所死命地轟炸。


    由於缺乏航空知識,不知是鬼子進行航拍對比所致,反複幾次後,迷信地以為鬼子能通神,幹脆不再費那力氣,來個聽之任之。


    一場大空戰過去,鬼子連續兩天沒有發動空襲,參與護路、修路的軍民三三兩兩地躲在沿線一些殘存的建築下邊或是樹蔭底下,享受難得的清閑。


    嘉興縣火車站搖搖yu墜的大門洞子裏頭,和興綢緞莊老板陸永年袒露細白肥腴的肚皮,愜意地躺在一把破藤椅上,一邊享受小夥計打扇納涼,一邊啃著涼絲絲、甜膩膩的西瓜。


    不要以為就個土老財臭顯擺,更不能門縫裏看人把人瞧扁了,邊上一件軍服可表明他是個少校營長。


    鬼子偷襲之前,陸永年是綢緞莊老板,而且是基督教教會理事。


    這仗打打停停半個月後,就成了浙東保安一旅的一名營長,職責就是帶著鄉裏街坊組成的什麽第二團三營還是四營,全力以赴保一方平安。


    其實也就是ri夜搶修嘉善往嘉興、楓涇兩個方向,二十幾裏的鐵路、公路,不幹或是幹不好,則像他的前任、前前任那樣被槍斃。


    不過,就算是好好幹、幹得很好,也不知道哪天死。


    大概是前四任還是五任,那是個鄉長,幹得很賣力、很稱職,就連戰區司令馮長官都親自接見嘉獎,可ri本飛機一顆炸彈下來,連整塊點的屍身都找不見。


    除了沒見過蹤影的旅長、團長之類,什麽營長、連長都是大街小巷隨便拉來的湊數,死一個拉一個,一天一夜可能就換一茬。


    “阿祥,老爺我當了幾天官啦?曉得唔?”陸永年啃過兩瓤西瓜,覺得過癮了,抹抹嘴想起什麽似的,斜眼問打扇的小夥計。


    “五天,還是六天?”夥計一手打扇,一手撓頭,作難地回答,想想又覺得不對,改口很肯定地說,“七天!那天,我陪老爺到教堂做禮拜,出門就給那個啥督察隊長捉住,說是要老爺來當官,還是營長……”


    “我呸!還七天呢!你這是什麽記xing?”陸永年一把奪過蒲扇,往夥計頭上敲一記,自己氣呼呼地扇起來。


    蒲扇上邊,八條細絲帶隨著扇子的擺動,如同戲裝上的舞袖飄蕩著。


    “老爺,好像來車了,東邊過來的。唔,怎麽像是鬼子車……”夥計阿祥探頭往門洞子東麵望望,哆嗦著驚慌地縮回腦袋。


    “鬼子車?槍,快拿槍,快招呼鄉親們……”陸永年猛地從藤椅上跳起來,忙亂地四顧找槍。


    什麽保安旅、什麽營長,也就是按照區域將一幫老少爺們趕到一塊,愣生生指定其中某個有威望點的當個營長、連長、班長,出力修修路可以,拿槍打戰可就露餡啦!


    好不容易從一堆鎬頭中找到槍,還沒等滿頭大汗的陸永年和夥計阿祥弄明白,該到底怎樣才能把槍弄響,一列火車已喘著粗氣,在車站殘存站台位置緩緩停下。


    過度加掛的平板車上,一溜子帶有鬼子膏藥標誌印跡的鐵王八,卻又yu蓋彌彰地插著一麵麵青天白ri旗,還有罕見的五角星紅旗。


    “拚了!”陸永年怒目圓睜,歇斯底裏地怒吼著,甩開沒有刺刀的步槍,掄起一把由於頻繁使用變得錚亮的鐵鍬,義無反顧地衝向剛剛停穩的列車。


    “咳,大叔,你這是幹啥呢?”火車上跳下一個身著國民zhèngfu軍軍服的人,隔著老遠衝起勁地打砸車體的陸永年喊。


    “老爺,別砸了,是自己人……”阿祥眼神好,掄著一把鎬頭還沒來得及動手。


    同樣揮著鎬頭、鐵鍬、鋼釺的幾百號保安旅成員或說老百姓圍攏過來,也都有些發愣地戒備著,向陸永年投以詢問的目光。


    “嗬,你是當官的吧?我叫吳毅,八路軍特別勤務旅旅長。”吳毅察覺到這些說是兵,卻更像是一群鄉土群眾的人,以肥嘟嘟的陸永年為首,直截了當自報名號。


    “當官的?能跑的跑了,能幹的死了。長官你這是……”陸永年卻不是個輕信的人,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才又帶著狐疑問,“你說你是八路軍特勤旅旅長,可有憑信?”


    吳毅莞爾一笑,拿出蔣委座簽發的委任狀遞過去,首次整齊地穿戴國民zhèngfu軍少將行頭,就是為了避免從上海到這邊一路上的自己人誤會!


    “曆史上”鬼子難以突破我方上海防線,便使出夜間側翼登陸截擊後路的招數,現在遇到長江口航道被堵,自然也是打著相似的主意。


    以舟山島為跳板,不論選擇寧波港,還是金山一帶登陸,這一線都是他們奪取的重點,進行特別優待式的空襲,就很好地證實這樣的企圖。


    從陳次長、張治中將軍的語氣中聽出別樣的意味,再加上本來能起大作用的海上jing靈艦隊,居然毀於戴笠等人之手,憤怒之餘抹一把辛酸淚。


    宣泄罷情緒,還是冷靜地作出部署調整決定,不管蔣委座和那些“國府要員”同意與否,搶先進駐嘉善,控製嘉興、嘉善、楓涇一線,繼而背靠太湖麵臨杭州灣,再給小鬼子來一場迎頭痛擊。


    畢竟這仗不是替蔣委座以及那些“國府要員”打,而是為了不再出現南京大屠殺,為了景秀江南不用再在ri偽毒爪下哀吟八年之久,為了難以計數的同胞不再任由鬼子漢jiān宰割。


    “唉,吳長官,你們、你們怎麽現在才來啊?”陸永年仔細看過委任狀,竟然癱坐在地小孩子般嗚咽起來,剛剛那股子拚命勁頭全然不見蹤影。


    “我們?”吳毅苦笑著搖搖頭,像是開玩笑般說,“就我一個人來,前邊幾節是送往南京治療的傷員。搭把手,幫我把後頭的平板車推到岔道上去……”


    事實也證明,他沒有開玩笑,幾個列車人員拆下平板車掛鉤,莊重地揮揮手,停下來的火車嗚嘟嘟地開走。


    “吳長官,我們不會用這些啊!”陸永年噌地站起來,五官移位地喊。


    以為盼星星盼月亮,盼來正規軍一少將,扣除慣有的吃空餉,不說一個旅幾千上萬人槍,好歹有兩三千可以擋擋,自己這些人終於可以回家看看,還有沒有人、有沒有房。


    居然是個空頭旅長弄來些鬼子破爛,還是得自己這些平頭百姓當兵不拿糧餉。


    “沒讓你們用這些!”吳毅皺了皺眉頭,心知這都是該死的蔣委座、“國府要員”一貫亂拉壯丁惹的禍,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釋,“我的兵都忙著在上海搶鬼子的東西,在南京搬蔣委座的庫底,暫時請你們幫忙把這些平板車挪開,不要擋道而已!”


    “是長官!卑職,哦,嘿,營長陸永年願為長官效勞……”陸永年算是福臨心至,笑嘻嘻地敬了個手掌外翻的舉手禮。


    無意間展示血泡疊血泡,已經有些變形的手掌,可見這位肥嘟嘟的壯丁營長,絕不是屍位素餐之徒。


    跟周圍數百號形體疲態盡露的百姓一樣,都在用他們的血肉之軀捍衛國家民族的尊嚴。


    “營長?陸營長,辛苦你、辛苦大家了!”吳毅大聲說著,莊嚴地敬了個軍禮,覺得鼻腔一酸,又有偷抹一把辛酸淚的感覺。


    “吳長官,往後貴旅就駐紮我們嘉善是吧?嘿,嘿嘿,你們搶了鬼子這麽些大家夥,想必步槍、機關槍什麽的更多,這個,這個……”陸永年卻有些狡黠地滴溜著雙眼,遲遲沒有帶人幫忙的意思。


    不光陸永年打著這樣的小算盤,那些圍攏過來的百姓,也都是一副jiān商嘴臉。


    “好說,好說!隻要我部有富餘槍支武器,你們當中有多少身體合格的,我一定照單全收!給你們單獨一個嘉善營、團都可以……”吳毅不至於誤會這些百姓是在要挾要價,痛快地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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