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北平,雖未進入二十四節氣的小暑,但已經開始膀爺滿街晃悠,哪怕是到了深夜,一些較為繁華的大街地段依然頗為熱鬧。


    大前門(正陽門)火車站一帶,更是後世淪為非物資遺產保護的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似乎南邊打得如火如荼的戰爭與這兒絕緣,是另外一個世界上的事。


    這隻不過是表麵現象。


    不論坐在街邊飲食攤前的食客,還是結伴夜行的人們,無不在議論打了快一個月的“中日滬寧杭戰爭”。


    就連外東交民巷使館區出來晃蕩逛夜市的各國人員,都操著各自母語不無鄙視地嘲笑二十九軍,甚至是整個中隊。


    街談巷議不盡然,卻也確實有幾分道理。


    兩國交兵,對方都打上門來,快拿下最大城市上海,直逼國都南京了,二十九軍十餘萬之眾卻隻能天天嚴陣以待,與同城駐紮的日軍怒目對視,要是目光能殺人,都早就血流成河、伏屍百萬了。


    跟刺耳卻要不了人命的議論一樣,兩國巡邏軍人不時擦肩而過氣勢洶洶的蔑視舉動,終究隻是意氣之爭,而非拚命搏殺。


    “哼!二十九軍要是再沒有動作,明天我就帶人上街遊行、抗議……”


    街邊餛飩攤小桌子前,一個平頭紋身青年狠狠地將瓷碗頓下,抹著嘴義憤填膺地嚷嚷。


    邊上一個戴著眼鏡的小個子膀爺,趕緊做個噓聲手勢示意同伴住口,神色慌張地四顧一周才壓低嗓門極為不滿地嘀咕:“師兄,你不想活,不要拉我們大家墊背啊!麻六剛才不是說了,今晚肯定有行動……”


    另幾個同樣光著膀子的,也是憤憤地瞪著眼珠子,嫌棄這個沉不住氣的同伴。


    連續幾天,這群膀爺通宵照顧這處餛飩攤生意,還好賣餛飩的是個三大五粗的大老爺們,否則都要懷疑這些人居心不良有嘛企圖了。


    興許已經聽慣類似議論,紋身膀爺的話並未引起旁人,甚至是餛飩攤老板注意。


    “行,聽你的,就等這一晚,嘿,來了,真來了……”被喊作師兄的有些鬱悶地作罷,兩眼滴溜溜地望著編組站方向,居然真給他現點情況。


    幾隊明顯是二十九軍著裝的士兵,全副武裝地各自占領哨位,開始在那兒戒嚴。


    可不止是這些荷槍實彈的基層官兵,宋哲元與在北平的二十九軍高級將領,甚至抱病的張自忠都到場。


    滬寧杭戰端乍起之時,他們就在火上烤了。


    在廬山集中股民政府軍將領舉辦培訓班的蔣委座,知曉戰爭在滬寧杭爆之後,第二天便表“廬山談話”。


    “曆史”出現些改變,難不倒素有“國府文膽”之稱的陳布雷,負責起草的講話稿比起“曆史上”那篇毫不遜色,甚至多了誓滅敵寇直搗國都滅亡中國之陰謀等內容。


    既然起了抗戰到底決心,自是調兵遣將預備開始最為拿手的“會戰”,調令雪片般飛向全國各地、各派係武裝軍頭手中。


    哪怕明知鬼子有進攻滬寧杭以圖恢複“滿洲國”的意思,要求二十九軍抽調三萬餘兵力南下參加會戰的命令,還是第一批出。


    接到命令,宋哲元登時覺得一個頭三個大。


    由於需要配合中央軍湯恩伯等部“維持察省治安”,確實請示了蔣委座之後再度啟用孫殿英為察北保安司令,另由馮治安兼任察南保安司令,擴充了三萬餘人的保安隊伍。


    但這是什麽性質的隊伍,而駐平津及偽冀東國際和平自由區的四萬餘日軍又是怎樣的兵力,宋哲元及手下將領都清楚得很!


    調派兩部保安隊伍去增援、會戰,顯然比借口拖延更不至於激怒蔣委座,隻得一再敷衍就是不肯立即出兵。


    起初還好,遲遲未動的不隻是二十九軍一部,軍政部一日一催的急電,除了引起各界輿論聲討之外,並無“抗命不遵,軍法從事”之虞。


    隨著當初“取得諒解”入駐察南、察北、熱北的中央軍一部準備南下,據說為了彌補二十九軍赴援後兵力不足,二十九軍上下心都涼透了!


    準備打會戰保衛國都,何不調回察省、熱北中央軍“富餘”兵力?


    這不是明擺著與鬼子開戰了,還在玩削弱非嫡係部隊的鬼把戲嗎?


    二十九軍甘苦隻有自己知,群情嘩然之下不得不致電國民政府軍政部,表示近日抽調部隊南下參加“滬寧杭會戰”,且無需勞煩察省、熱北中央軍到平津“協防”。


    選擇深夜時分,四列火車每隔二十分鍾一列,拉響汽笛往天津方向去,將轉上津浦路直抵滬寧杭戰場。


    北平有鬼子駐紮,天津亦然,難道小鬼子就肯放行?


    當然肯!


    不論是平津二十九軍,還是察省、熱南中央軍想通過津浦路南下滬寧杭,鬼子概不阻攔,而且巴不得越快、越多越好。


    看看四列軍列開出之後戒嚴撤銷,沒有繼續車的意思,餛飩攤老板有些氣惱地跟一個賣香煙的矮個子嘀咕:“馬拉巴子,咋就去這麽點兒?”


    “一車少說兩千,四車就是八千,不少啦!凡事有一就會有二、三、四。隻要皇軍在南邊打得狠,多抽走些丘八遲早的事。到時候咱們跟著潘主任配合這邊的皇軍使把力,赤匪、國民黨那幫孫子就沒奔頭了。到時候咱們就是華北國開國功臣……”


    煙販子一邊整理著煙架子,一邊瞄著四周頗為肯定地說,這家夥個頭矮些,腦子卻轉得快,野心也大!


    盯著二十九軍深夜兵的人,可不隻是他們兩個。


    看看再無火車出跡象,大前門火車站冷清不少,但依然有經營各類攤點的神色各異地輪班守候。


    隻有那幾個膀爺躲進一處旮旯穿上二十九軍軍服混進編組站後,再也沒有出現——他們混上火車去了!


    “你們幾個是幹什麽的?”


    混上車容易,卻很快就被認出來,並推到一個中校軍官跟前接受訊問。


    “嘿,我告訴你!你們對我們客氣點!我爸可是張自忠張將軍的換帖兄弟,人稱妙手神醫麻子修。我叫麻宏偉深得我爸真傳,這些都是我的師兄弟,此行目的是幫你們預防鬼子細菌彈。你們要開拔的消息,還是張將軍親口對我爸說的……”


    穿著二十九軍少尉軍服的麻六,挺挺腰杆昂著頭,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自報來路。


    “哦,你爹叫麻子修啊,我還以為你爹是李剛呢!認識一下,我叫吳毅。嗬嗬,鬼子在滬寧杭使用細菌彈的事,也是張將軍告訴你爹對吧?”吳毅樂嗬嗬一笑,伸出手跟他們友好地握握。


    “報告長官,俺爹才叫李剛,二十九軍均需處被服廠管理科科長,俺叫李三陽!”看到長官平易近人,眼鏡青年也來勁了。


    另外幾個也都躍躍欲試,準備報出各自來頭。


    “好,都好,都有來頭!到了天津下車去,自己坐車或是找張將軍的部下送你們回北平!”吳毅卻把笑臉一沉,不容置疑地說。


    正是因為鬼子在滬寧杭使用細菌彈,才秘密聯絡宋哲元表示願意施以援手,並通過中央不惜提前動用時任張自忠手下參謀長的張克俠,且親自帶人頂替二十九軍一部馳援滬寧杭。


    要是留著這幾個小喇叭在身邊,保密工作沒法做!


    “吳旅長,留下他們吧!我認識他們,帶著或許有用得上的時候。而且天津也不方便停車。”聞訊趕來的張克俠,卻提出不同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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