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兩輛……


    視力所及處,五輛卡車揚著沙暴般的尾塵,沿著公路自東北往西南疾馳而來。


    三公裏、二公裏……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全部進入預伏路段!


    但吳毅的雙手,再一次沒有像鏟子、風子等人期盼的那樣,有力地壓下電匣子。


    而是拿起那挺捷克式輕機槍,架到溝沿上,衝著公路邊沿的偽軍火力點擺好。


    還挺悠閑地瞄了瞄,口中擬聲:“噠噠,噠噠噠……”


    福山不愧是鬼子護路的機動中隊長官,深知公路對於日軍的重要性。


    即便深恐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還是留了一些偽軍沿途警戒。


    這些偽軍兩三個、三五人一組,扛著一麵膏藥旗,占據路旁有利地形。


    聲形相望,如堅守的釘子戶般,盯住從宮本工段到前莊村的十幾裏公路。


    弄得吳毅也是十分不爽!


    不得不帶著風子、鏟子等人,窩在一個由幹溝子改建的掩體內。


    除了時不時透過預留的瞭望口,眺望一下東北邊上空的揚塵情況,以判斷敵情。


    就隻有拿著槍,衝那些可惡的偽軍瞄一瞄,泄泄怨氣。


    “老大,兩輛鬼子汽車您不幹,都來五輛咧,咋還是不幹啊?”


    鏟子終於忍不住了,撇撇肥厚的雙唇,有些不滿地嘟囔。


    十幾分鍾前,鬼子就順暢地開走兩輛了。


    要是他們一直都兩輛、五輛地開,還轟不轟啦?


    “嗬,瞧你那沒出息的小樣!兩輛、五輛小鬼子車,俺們就得弄得山崩地裂的啦?當俺們自個青山秀水是破爛,隨意、可勁地轟,還是咋的?”


    吳毅將輕機槍拿下,依舊擺在身旁,不無揶揄地說。


    “啥青山秀水,都快大冬天咧。到處光禿禿的……”


    風子不算沒文化,卻缺乏“文化人”那股子情調。


    覺得滿目蕭蕭落葉,秋風瑟瑟,居然還吹擂“青山秀水”,自家老大確實有點不怕害臊!


    “去!一群沒文化的粗人!就算冰天雪地、黃沙漫天,這山、這土地,還不都是俺們自己的?冬去春來,漫山遍野的花啊、草啊,還不是綠茵茵的?忒沒情趣……”


    數落著別個沒文化,自個當然要表現得有文化些。


    說著,還有模有樣地整理衣冠。


    所謂衣冠,也不過是幾番挑選後,弄來的、較為合身的偽軍軍服!


    想以那挺目前唯一的捷克式充當“重狙”,卻缺少合適的隨身彈藥裝具。


    還把人家孟慶生、林道功兩人當做寶貝的青布褡褳,給“征收”了。


    對應戳上幾個小口子,拿布條子穿過去。


    既像褂子,又像影視中丐幫那幾袋、幾袋長老似地穿在身上。


    那模樣,比起要飯的著裝,都更加不倫不類!


    不過,從實用角度來說,前後各兩個的褡褳兜子還真不賴!


    後頭兩個各塞進十幾塊**,前邊碼進兩疊捷克式彈夾,一點兒也不顯臃腫。


    而且,拿那些穿好的布條係牢,毫無鬆垮、晃蕩的感覺。


    “整理裝具,準備戰鬥!”


    風子等人正聯係老大在前莊村不懂裝懂、附庸風雅的傳聞,準備組織恰當的詞匯,狠狠挖苦一通,活躍、活躍氣氛。


    沒想到,老大一改前邊輕鬆詼諧,嚴肅地下令。


    戰鬥來臨前,不該把自己以及手下弄得神經緊繃,是吳毅最為上心的一條原則。


    因此,自黎明前進入隱蔽陣地,除了寬慰大家放心歇息。


    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勁頭,盡量不帶戰前的那股子焦躁情緒地說笑。


    因而苦等了幾個小時,大家的情緒除了稍有急切,並無失控跡象。


    此時,東北麵公路山穀上空塵土飛揚,猶如翻滾的土黃濃雲。


    這絕不是三五輛汽車鬧得出的跡象。


    這時代公路,基本是土路。


    大不了也就是運點鵝卵石墊墊,再鋪上碎石細沙,稱為沙石公路。


    車輛行駛,往往帶起彌漫的沙塵。


    要是大隊車輛經過,掀起的飛揚塵土絕不亞於沙塵暴。


    風子、鏟子等人,雖然缺少軍事素養,但不缺少生活經驗。


    東北軍車隊、鬼子車隊,還是見過不少的。


    不至於像見慣硬化路麵的“新時代”人們那樣,覺得不可思議,或說不知所雲。


    一聲令下,全都忙活起來。


    先緊緊身上武裝帶,檢視各自槍彈攜帶情況。


    隨後相互幫著看看,都有哪些不符合老大要求的“裝具三條原則”。


    也就是:不帶累贅,不影響行走、奔跑,順手夠得著。


    別小看這簡單的三點“原則”,這可是拿命換來的寶貴經驗!


    初上戰場的人,恨不得渾身上下掛滿武器彈藥,更恨不能把一切可能要用到的都帶上。


    結果卻是沒被敵人打死,先被自己給整死!


    等待總是痛苦的,也可以說得委婉些:好事多磨!


    就在大家摩拳擦掌,準備放手一搏的時候,遠處塵土卻漸漸消散。


    幾裏外那處山口,卻沒有出現哪怕是一輛鬼子卡車。


    大家不約而同地將疑惑的目光,齊聚他們認為的、無所不能的老大身上。


    “嘿,瞧這情形,應該是大疤、慶生他們得手嘍!”吳毅卻得意地揚起下巴。


    真的嗎?


    恐怕風子、鏟子他們,全都是這樣疑問。


    確實是真的!


    碾子溝這邊,木村中尉帶著那些偽軍漢奸,一副赴死的“慷慨”狀,進入進攻出發陣地。


    麵色死灰,卻心有不甘地回頭,望望進攻集結陣地。


    他這時多麽渴望,福山中尉能夠念在平日裏的友誼,給一陣進攻前的炮火準備。


    就算死,也該讓自己像一名真正的“皇軍”勇士那樣,在轟隆隆的炮火聲中,衝向敵人的陣地。


    或隆重地死在衝鋒的路上,或榮耀地凱旋而歸吧!


    福山幸一沒有給他這份“友誼”,沒有下令炮兵開炮。


    而是衝傳令兵一揮手,發出進攻訊號。


    沒有再猶豫、企盼,木村拔出指揮刀,猛地衝山穀一揮。


    頭也不回地嘶吼:“突司給給……”


    指揮這些走狗,用日語?


    他覺得自己如同將死之鳥,如何悲鳴已經不重要,權當這些走狗還是原來那些手下吧!


    偽軍、漢奸也不是那麽差勁的,即便他們聽不懂日語,也看得清手勢。


    “殺呀,殺抗匪皇軍有賞啊!”


    “殺啊,殺抗匪呀……”


    ……


    人家嗷嗷叫喚起來,還是頗有聲勢的。


    而且邊跑,還邊拉栓放槍。


    這份浩大聲勢,還真唬得孟慶生等人幾乎僵住了。


    依照老大的安排,小鬼子試探進攻的人槍,就得他們這幾個躲在山坡上的“抗匪”一力承當。


    接受這樣分工的時候,還覺得老大有些瞧不起人!


    因為他們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發現幾個都是平日被笑話“愣頭”的。


    還用說嗎?老大嫌他們愣頭愣腦、沉不住氣,有意攏攏擺到危險性相對最小、技術要求明顯低得多的山坡陣地!


    現在,他們試圖指揮自己僵硬的手腳,都有些力不從心。


    才知道,老大的安排,是多麽的英明啊!


    平心而論,要是他們處在連長黃大疤那樣靠前的位置,或是副連長林道功那樣處在鬼子腳底下,也許早嚇昏嘍!


    “準、準、準、準備!”


    好歹他孟慶生還被老大任命為“政訓官”,即便沒那英雄膽,還是要點麵子的!


    眼看偽軍、漢奸,在那個掄著東洋刀、張牙舞爪的鬼子驅趕下,一步步靠近山口。


    他磕磕巴巴地吼出臨陣以來第一道命令。


    “準備!”僅有的四個“兵”,大聲複述命令。


    “要是害怕了就吼一嗓子!”老大在任務交待完畢之後如是說。


    還果真有效,他們覺得手腳不再那麽僵硬了。


    相同的道理,那些偽軍喊得響,其實也是害怕!


    眼看衝到山口了,居然齊刷刷趴下,漫無目的地使勁放槍壯膽。


    “八嘎!起來,衝鋒,衝鋒,起來……”


    孤零零的木村,揮舞著指揮刀、王八盒子。


    氣急敗壞地腳踢這個,槍擊那個。


    總算是製止住混亂,逼迫那些偽軍、漢奸起身奔跑。


    不過不是往山口,而是轉身向四周奔逃。


    “嗵嗵嗵……”


    92式重機槍那特有的沉悶聲響起。


    凡是向兩側逃跑的偽軍、漢奸,紛紛被撂倒。


    死透的還好,血淋淋的,難看是難看了點,卻不太嚇人。


    有幾個讓重機槍子彈削掉胳膊腿的,倒地不住打滾、慘嚎著。


    那聲音瘮人啊!


    即便是趴在山坡上的孟慶生等人,都有一股子見識什麽叫地獄的頓悟。


    福山中尉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


    剩下的偽軍、漢奸,無論是向前衝的,還是那些掉頭跑的,都發狂般朝山穀中奔來。


    “起爆!”


    孟慶生有些歇斯底裏地吼。


    “起爆!”


    僅有的四個“兵”,同樣赤紅雙眼高聲複述。


    隨著他們手中的兩根電話線掐到一塊,山口狹小地帶騰起一堵沙暴般的煙塵。


    吞沒了偽軍、漢奸身影,也超度了剛才還在痛苦哀嚎的那些!


    “喲西!開炮!”


    福山中尉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麵帶笑容地命令。


    跟著下令百餘偽軍在前,一個日軍小隊在後,快速向進攻出發陣地推進。


    隨著傳令兵的複述,一排排炮彈帶著尖嘯,越過推進中的日偽,越過進攻出發陣地。


    山坡上、山穀中,一聲聲爆炸響起。


    緊接著已是綿延成片,就像彌漫的煙火已難精確判斷出彈著點那樣。


    處在集結陣地外圍的二百多鬼子,在各自連長、小隊長的指揮下,快速集結。


    要是沒有意外,中間突擊,兩翼包抄的拿手絕活,就該他們上場表演了。


    “狼嘯?海嘯?狼嘯?海嘯?”


    站在預備陣地上的大塚三郎,此時卻是重複喃喃這兩個漢語詞匯。


    突然,麵部肌肉抽搐,五官扭曲。


    瞳孔收縮著,凝視山坡上的爆炸煙火。


    滿臉駭然,猶如世界末日即將來臨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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