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李靜思一行人悄悄離開牛背村,往鎮龍山的方向行去。


    李氏夫婦站在村子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當家的,要是咱們家二狗還在,應該跟那位年輕公子一般大了吧?”


    老李歎了口氣,回道:“差不多吧,希望老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哪怕這輩子都回不到牛背村了,隻要吃得飽,穿得暖,我這心裏也就踏實了,唉。”


    十幾年前,夫妻倆每次下地種田,都要囑咐一遍坐在家門口曬太陽的二狗,讓他好好看家。


    而那個心智不全的傻小子,每次都會很認真地點點頭,大聲回道:“嗯!”


    想到這裏,李嬸的鼻尖一酸,眼中泛起了淚花。


    這位才剛到不惑之年,頭上已經隱約長出白發的鄉下婦女,擦擦眼睛說道:“今天的風可真大,沙子都吹進眼裏了,老李,咱們趕緊回去吧。”


    老李嘴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伴兒,憋了好久,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的路上,李嬸開始抱怨個不停,無非就是米又漲價了,鹽巴又縮水了之類的小事兒。


    老李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四位京城來的貴客,在他們家一連住了好幾天,雖說沒有提過分要求,比如每頓飯必須有酒有肉之類的,可畢竟一下子多了四雙筷子。


    柴米油鹽,哪樣不需要錢?


    他們隻是一輩子種地的鄉下人,每年不光要上繳皇糧,而且還要繳納各種苛捐雜稅,家裏能餘下多少積蓄?


    老李歎了一口氣,說道:“唉,行了行了,客人這才剛走,你就開始抱怨起來了,人家不過是借住幾天,又不是一直住在咱們家。再說了,趙乾和秋冬他們倆,前天不是抓了好多魚回來麽,現在還剩了好幾條養在瓦盆裏呢,你咋不說?”


    李嬸白了他一眼,埋怨道:“當家的,不是我說你,這麽多年了,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本事可是越來越厲害了啊。我抱怨幾句怎麽了,又沒跟他們要錢,就算跟他們討厭幾錢銀子,過分嗎?”


    老李聽見她嗓門比平時大了一些,便聳拉下腦袋不再說話了,隻管埋頭走路。


    這些年,老兩口磕磕絆絆就是這麽過來的,隻要李嬸嗓門大上幾分,老李就會認慫。


    回到家裏,李嬸徑直往院子裏走去,老李留在後麵關門。


    突然,庭院裏響起了一聲尖叫。


    老李嚇了一跳,以為老伴兒出了什麽事,拔腿就往院子裏跑。


    不料,他卻看見老伴兒捧著一錠銀子,正在用牙齒啃咬,隻是啃了半天,也沒能在銀子上留下痕跡。


    見老李走過來了,李嬸兒一臉興奮地舉著銀子,朝他說道:“當家的,快看,足足十兩重的銀子!”


    老李本想拿過銀子去追趕那四位貴客,然後將銀子還給他們,卻見石桌上用土塊壓著一張紙。


    從小沒上過私塾的老李,隻認出了幾個字:“飯錢,多謝款待,勿念……”


    老李想起那位大人臨別前說過的話:“好人必有好報。”於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這錠銀子。


    ————


    去往鎮龍山的路上,李靜思將小書童秋冬喊過來問道:“銀兩和書信都留下了嗎?”


    小書童拍拍胸口,一臉得意地回道:“大人,我辦事兒,您就放一百個心吧。我可不像趙乾那個家夥,幹啥事都不靠譜兒。”


    他抬頭看了看李靜思的額頭,發現那處膿包已經消失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還疼嗎?”


    李靜思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罵道:“小兔崽子,自己牽馬去,別總是麻煩趙公子。”


    “趙公子?大人,您也太瞧得起他了,他不過是鷹舍裏級別最低的小嘍囉,哪有資格被被您稱作公子?”


    不料,李靜思眉頭一皺,立馬停下腳步說道:“秋冬,不許無禮,趕緊向趙公子道歉。”


    其實趙乾離他們主仆並不遠,早就將他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隻是他並不在乎秋冬的出言不遜。


    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小書童,跟他一般見識作甚?


    秋冬有些委屈地回道:“老爺,您罵我也好,罰我也罷,但是讓我給趙乾那個小癟三道歉,還是算了吧,我開不了口。”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秋冬臉上立馬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老爺,您……”


    小書童從小就天資聰慧,自從進入李府以來,從未犯過大錯,雖然偶爾調皮搗蛋,被自家老爺打手心之類的懲罰在所難免,但他還從未見老爺如此動怒過。


    秋冬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委屈地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埋汰了趙乾那家夥幾句嘛,老爺至於生這麽大的氣?


    鷹首許成牽馬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場鬧劇,沒有半點想要插手的意思。


    若是因為其他事,李靜思如此大動肝火地教訓自家書童,說不定他會生出惻隱之心,替小書童說上幾句好話。


    可既然牽扯到了趙乾身上,許成也隻能站在旁邊,作壁上觀。


    沒辦法,雖然他明麵上時趙乾的頂頭上司,可實際上,人家趙乾卻是他的主子。


    李靜思看見許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心中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隻見他扔掉手中的韁繩,撲通一聲跪在趙乾身前,磕頭說道:“微臣見過皇子殿下,懇請殿下念在秋冬年幼無知的份上,饒他一命。”


    小書童看到這一幕,頓時愣住了,不明白老爺為何要向一個小小的鷹士下跪。uu看書 .uukanhu.m


    趙乾趕緊將他一把扶起,笑著問道:“你是何時猜出我身份的?”


    李靜思見自己猜對了,抬起衣袖擦幹額頭上的冷汗,一臉恭敬地回道:“微臣剛見到殿下時,便覺得殿下有些與眾不同,隻是從未想過殿下會是當今皇子,直到剛才看見鷹首許大人的反應,這才隱約猜出了殿下的身份。”


    鷹舍在京城屬於極為特殊的存在,由老皇帝趙衍親自管轄,所以鷹舍的五位鷹首,平日都是眼高於頂,連朝廷二品大員都不放在眼裏。


    可是這位許鷹首,卻一直都對趙乾禮讓有加,雖然偶爾嗬斥他幾句,也都是點到為止。


    現在想來,這些不過是他幫趙乾這位北儒國皇子,隱瞞身份的手段而已。


    趙乾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李大人不用這麽拘謹,我與秋冬可是好哥們兒,怎麽會因為這種小事兒,就怪罪他呢?”


    李靜思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大氣都不敢出。


    皇室中人,其心難測。


    隻見趙乾用力踢了小書童一腳,笑罵道:“小王八羔子,自己牽馬!”


    秋冬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屁顛屁顛地牽起韁繩,朝趙乾咧嘴一笑:“皇子殿下,麻煩你幫我牽了這麽久的馬,謝了哈。”


    趙乾絲毫沒有拿捏架子,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說道:“咱倆誰跟誰,用不著這麽生分。”


    李靜思這才如釋重負。


    一直作壁上觀的許成,則是一臉羨慕地看著小書童。


    福緣如此,大道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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