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裏的那些受驚的、受傷的、看熱鬧的群眾已經被快速到達現場的警察清了出去,裏子他們向不明就裏也要趕他們出去的警察出示了豹貓小組專屬的徽章後,警察們才走開。


    周恒拿過裏子手裏的那枚徽章,放在手裏掂量了下,這枚徽章大概比一元硬幣要大好幾圈,也比一元硬幣要墜手一點。在徽章的正麵,一頭坐著的豹貓側麵正對著周恒,那條長長的尾巴高高地、驕傲地翹起;這頭坐在徽章正麵中央的豹貓不怒自威,如豹子般狹長的眼睛威嚴注視著它的正前方,臉上和身上的斑紋清晰可見。周恒將徽章翻過來,見徽章的反麵上用小篆字體刻著“豹貓組”三個字,金絲鑲邊;字的周圍還刻著一些花紋,銀絲勾勒,顯得莊嚴非凡。


    周恒第一次見這枚徽章,心裏挺喜歡。裏子見周恒舍不得放開的樣子,皺了皺眉:“你還沒有徽章嗎?”


    周恒搖搖頭。他把徽章還給裏子,雙手插進兜裏,心裏一陣失落。


    “可能王隊晚點就會給你了。”裏子將徽章揣回到他那條肥大的西裝褲兜裏,又想說什麽的時候,發現小艾往女孩們身亡的地方走去,自己也向小艾的方向轉了個身,同時向周恒招手示意跟上。


    女孩們在落地時,全是頭朝下。頭先著地,頭骨碎得厲害,血和腦漿滿地都是,五官也被強震震得像是移了位置。在女孩們的身下,一大灘一大灘的濃稠的血也在商場那光潔的地板上蔓延。警察們已經在現場拉起了警戒線,小艾和裏子他們出示了豹貓徽章後,順利穿過警戒線,來到女孩們身邊。沒有豹貓徽章的周恒,則被無情地擋在了警戒線外。


    “他是和我們一起的。”裏子衝著那個硬邦邦地攔著周恒的警察喊道。


    “沒有徽章就不能進去。”警察硬邦邦地回答。


    裏子還想說什麽,卻見周恒向他搖了搖手,示意不要緊。裏子以為周恒受不了這個慘不忍睹的現場,不想進來,隻好閉上了嘴,回頭和小艾一起查看女孩們的屍體。


    周恒不用進警戒線,都能將女孩們的慘狀盡收眼底。他的視力一般,但是白西安的視力可是超群。白西安出來後,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對著還想讓他進去的裏子擺了擺手,見裏子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後,白西安認真地隔著警戒線,觀察起死去的女孩們。


    女孩們的死狀不再贅述,她們的四肢折得厲害,在血中躺著,像一朵畸形的紅色花朵終於盛開,豐滿的花瓣和扭曲的花枝互相襯映,仿佛一幅乖張叛逆的油畫。白西安很快就發現了,這些死去的女孩們,都身穿一襲白裙,胸口上也都別著一枚小小的玫瑰花胸針——她們是互相認識的嗎?


    因為互相認識,所以約定了一起自殺?


    可是為什麽是在今天,為什麽是在這個地方?


    白西安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剛才見麵會上掛著的大幅鄭家宇的海報還在。白西安往後退了幾步,重新站定後,視線在鄭家宇的海報和案發現場間來來回回,心裏不禁有了一個疑問。


    白西安抬起頭,看向少女們選擇跳樓的地點。那是商場的三樓,見麵會開始的時候,三樓的欄杆旁已經站滿了鄭家宇的粉絲,相信這些女孩們,也都是在三樓的欄杆旁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隻是,這些女孩究竟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還是因為人流量太大,不小心被推下去的?


    抑或是,自殺?


    三樓不會是唯一一個人流量密集的地方。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白西安輕輕拍了拍剛才那位攔著他的硬邦邦警察。


    硬邦邦警察生硬地轉過頭來,看著白西安,也不說話。


    “警官,您好。”白西安禮貌地問道,“我想請問一下,這個商場在那位明星的見麵會開始之前和開始的時候,商場中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方是在哪裏?”


    硬邦邦警察奇怪地看著白西安,仿佛他問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


    “今天就沒有最密集的地方。”硬邦邦警察指著商場的其他樓層,說道,“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全站滿了人。”


    白西安道了謝,心裏了然——少女們從三樓的欄杆跳下,不是偶然。


    那就是人為的?究竟是被人推下去的,還是自己選擇跳下去的?


    白西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時,左邊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白西安下意識地擋開那隻手,同時身體往後撤,警覺地看向來人,王一其驚奇又帶著點慍怒的臉出現在麵前。


    “你怎麽會在這裏?”王一其壓低了聲音,問道。


    白西安立馬將防禦心撤下,但他沒有回答王一其,因為這應該是周恒的問題,還是要交給周恒回答。


    王一其盯著眼前的男孩好一會兒,才又低聲問道:“你不是周恒?”


    ——這是他的問題了。


    白西安望著王一其,點了點頭:“我是西安。”


    王一其咬了咬後槽牙:“你既然拿了西安的身份,就應該保護他。”


    “他不會有危險。”白西安回道,“他會有什麽危險?”


    “這個商場不是剛發生了事故?”王一其瞪著白西安,“人流量密集的地方,一旦發生騷亂,被踩傷被推倒的意外還少嗎?”


    “他現在沒事。”白西安說,“況且,事故發生的時候,他在外麵的咖啡館裏睡覺。”


    “反正他不應該來這裏。”王一其似乎在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更不應該不告訴我,就自己出了旁可市……你叫他出來。”


    “他自己想出來的時候會出來,不需要別人叫。”白西安仍然淡定地看著王一其,但他皺了下眉頭,“你為什麽這麽凶?”


    “我要保護他!”


    “用控製的方式?”


    王一其的臉色變了,但他沒說什麽,轉身一把撩開了警戒線,踏進了案發現場。


    “王隊,您來了。”裏子和小艾見王一其出現,連忙站直了身體,匯報道:“三位死者的身份證都帶在她們身上,我們也已經查明了。她們的年齡都未到二十歲,一位女孩十七歲,兩位女孩今年剛到十八歲,都光華廣場附近的那所叫光華一中的重點中學裏讀高中。”


    “相互認識嗎?”王一其問道。


    “這個要問女孩們的家長和老師們才知道了。”裏子回答。


    “好。你和小艾去找這些女孩們的家長和老師們問話,還有,別忘了,也找鄭家宇問一下話,畢竟這裏的三位女死者是在他辦見麵會的現場身亡的。”王一其一邊往警戒線外走,一邊回頭對跟著他出來的裏子和小艾說道,“周恒和我去第二個案發現場。摩托和美麗已經趕往第三個案發現場了。”


    “第二個案發現場?”


    “第三個?”


    裏子和小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王一其。


    王一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和大家一起出現驚訝神情的周恒,知道周恒回來了。


    “是。”王一其答道,“第二個案發現場在你們剛才說的重點中學裏,光華一中,就在附近,一位女學生的屍體被搞衛生的清潔阿姨發現在教室裏,她是上吊死亡。第三個案發現場稍遠一點,但也沒多遠,就在光華區隔壁的園東區中,一棟居民樓裏,一位女生的屍體也被她父母發現在房間裏。”


    “各自去忙吧,今晚……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都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不輕鬆。”王一其最後說完,便拉著周恒走出了光華廣場。


    ******


    去光華一中的路上,王一其和周恒一直沒有講話。周恒剛才在意識中,聽到了白西安和王一其的爭執,也聽到了王一其感到氣憤的原因——周恒在獨自一人出旁可市、來夏京市之前,沒有和王一其說。


    周恒其實不太喜歡王一其一副家長的做派,但他知道王一其是為了他好,而且王一其還為他提供了住的地方,為了緩和他們兩個僵持的氣氛,周恒率先小心翼翼地開始道歉:“對不起啊,王叔叔,我出來沒跟您說。”


    “你跟我說了是想去圖書館。”王一其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睛直視前方,“可你卻出現在了夏京,你為什麽要騙我?”


    周恒暗暗歎了口氣,王一其要生氣也是應該的,畢竟他當時也真的說謊了。而為什麽說謊?周恒自己也說不清楚。


    “是約了裏子和小艾嗎?”王一其又問。


    周恒點點頭。


    王一其重重歎息了一聲,隨即換了副和藹的語氣說話:“你能和他們玩在一起,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事情,你用不著騙我,也不用怕我不開心……我怎麽會不開心呢?你是成年人了,我也沒有權利幹涉你的交友。”王一其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反複斟酌著什麽,很久之後才繼續說道:“……當然,我也不是要控製你。你那個人格說得不對,我從來不願意通過控製你的方式來保護你。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僅此而已。”


    “您是怕我在外麵的時候,人格會突然互相轉換,我自己處理不了這種情況嗎?”周恒問道。


    王一其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有這方麵的擔心。”


    “您還擔心什麽?”


    王一其沒有看周恒,但語氣稍微強硬了一點:“你現在還不能知道。”


    “為什麽?”周恒的聲音大了起來,“會威脅到我安全的事情,我沒有權利知道嗎?”


    “你現在不知道,也是對你的一種保護。”


    周恒不再說話,他有點生氣——不,是非常生氣。但他不敢表現出來,隻能把頭轉向窗外,看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過了一會兒,他又悶悶地開口道:“那豹貓小組的徽章,我什麽時候才能拿到?”


    王一其吃驚地朝周恒望了一眼,又把視線轉向前方。光華一中已經到了,他停好了車,拉開車門走了出去。鎖了車後,他走到周恒身邊,笑著對周恒說道:“我其實忘了這回事。這個案子後,我給你一枚。”


    “好。”周恒點點頭,跟著王一其穿過已經在外麵停著的幾輛警車和救護車,走進學校。


    ******


    周恒跟著王一其進了一棟教學樓,順著樓梯走到了四樓,在樓梯口往右拐去,一條筆直的教學走廊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沿著走廊,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那間教室裏,法醫們早在他們之前,就到達了這間教室,正在給現場和死者取證。


    易千寬大的後背背對著教室門口,頭低著,應該是在記錄什麽。女學生已經被大家從教室的橫梁上吊著的繩圈中解下來,放平在事先鋪了裹屍袋的地上。王一其和周恒走上前去,和易千打了聲招呼。易千的頭抬了起來,通紅的眼睛看了他們一眼,應了他們一聲,酒氣隨即撲麵而來。


    周恒立刻屏住了呼吸。王一其皺了皺眉:“怎麽又喝酒?”


    “沒想到今晚有任務。”易千淡淡答道,“反正我喝酒也不影響出任務。”


    “你不要仗著你喝不醉就老這樣。”王一其的臉沉了下來,“給大家的觀感多不好。”


    易千輕微撇了下嘴,往旁邊讓了一下,王一其在女學生的屍體旁蹲下來。周恒不敢跟著過去,站在了原地,同時管理著臉上的表情——他有點犯惡心,但他又不想大家看出來。


    這位女學生的死狀,和在商場的那三具跳電梯身亡的少女的死狀,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吊,窒息,死亡。”易千簡要地說了死因,接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一旁蒼白著一張臉的周恒,“吊死的屍體表征一般都這樣,麵色發紺——就是麵色呈出青紫色。雙眼上翻,眼白部分比眼珠部分要多;連舌頭都吐出來了,是因為死者自身身體的重力壓迫著頸動脈,將舌頭給逼了出來……”


    王一其往上瞪了一眼易千,易千餘光掃到了王一其的警告,再看了下臉色比剛才更蒼白的周恒,心滿意足地閉上了嘴巴。


    “死亡時間。”王一其重重地問道。


    “今天下午五點到五點半之間,被發現是在六點五十分。那個時候,孩子已經救不回來了。”易千用冷冰冰的語氣回答道。但是周恒在聽到易千說“已經救不回來了”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易千那一瞬而過的低落和哀傷。


    周恒望向易千,易千的臉並無任何異常,像往常一樣,透著工作時候的例行公事的冰冷。


    應該是錯覺吧。周恒想道。


    “死者會是自殺嗎?”王一其站了起來,望著易千問道。


    “從屍體的現象上來看,她是窒息身亡,死亡特征也符合上吊死亡的特征,不存在死後被放在繩圈中、或者暈倒後被放在繩圈中的特征。”易千指了指女學生上吊的橫梁,以及橫梁下方的那張歪倒在一邊的桌子說道,“桌上也有她踩過的痕跡,上麵的鞋印和她腳上的鞋碼一致。”


    “所以是自殺?”


    “我隻負責驗。”


    “行吧。”王一其無奈地皺了皺眉,“那女學生身上有其他外傷嗎?”


    “沒有。”易千答道,“除了脖子上那道被繩子勒出的痕跡,她全身都沒有和人爭鬥過的痕跡,也沒有任何外傷。其餘具體的,我要將屍體運回到我那裏,我再來詳細檢查才知道。”


    “好,我知道了。”王一其點點頭,轉身走向仍在教室門口的發現屍體的清潔阿姨,和女學生的父母。


    周恒沒有跟上去,而是看著地上的女學生。女學生的麵色即使是青紫色,麵容也可怖萬分,但從她的五官還是可以看出來,這位女生長相秀氣又乖巧,一看就是那種乖學生。uu看書 .uukanhu 如果活著,未來一定無可限量。


    希望,從來都是給活著的人。現在的她,就像一朵已經凋零的玫瑰花……她的生命已經結束,她的希望也徹底終結……


    等等,玫瑰花?


    周恒猛地在女學生身旁蹲下來,他伸出手就往女學生的衣服探去,卻被易千拉住了。


    “戴手套。”易千將一雙全新的手套遞給周恒,周恒連忙接過,匆忙道謝後,戴上手套,拉開了女學生套在外麵的外套。


    被外套領子遮蓋住的,是別在女學生胸口處的小小的、玫瑰花胸針。這枚玫瑰花胸針,周恒並不陌生,它們都各自出現在了商場的那三位少女的衣服上。


    而眼前的這位女學生,別著玫瑰花胸針的衣服,同樣是一襲白裙。


    “她的死亡時間是五點到五點半之間,這個時間和那三位少女跳電梯的時間差不多……”周恒喃喃自語著,此刻,這些零散的相似之處,就像拚圖一般,不斷在他的心裏滿滿拚湊出一個尚不完整的真相——真相仍然像躲在濃厚雲層後的月亮,周恒想要撥開這些雲霧,看見月亮。


    但他的潛意識卻在警告他,這個月亮或許不像他以為的那樣美麗。


    “玫瑰花胸針,白裙,相似的死亡時間……”周恒沒有理會潛意識的警告,“這一切,都像是一場約定好了的自殺行動。”


    “一場用少女美麗的生命,向某人或某事表白的獻身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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