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不懼地定定望著衣櫃裏的不速之客,一隻仍帶著嬰兒肥的肥白手臂往坐在地上的周恒胳肢窩下一伸,就要把周恒拉起來。但畢竟還是小孩,周恒又還是懵然的狀態,所以陳竹一時間也拽不動地上的周恒。


    “百合……妹妹妹妹,不要怕,起來。”陳竹小聲地對周恒說道。周恒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隻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八歲的小孩喊“妹妹”的感覺挺奇怪的。


    但是現在看情形,是他和雙胞胎中的妹妹共情了,而他本人的意識在這個場景下是沒有用的——他隻能接受這個事實。


    周恒跟著妹妹的動作,提著冗長的裙角站起來後,妹妹不小心往右一瞥,周恒就瞥到了他現在的樣子——


    一頭烏黑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肩部,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啊眨的,臉頰肉呼呼的,小嘴唇粉撲撲的,和身旁的身高已經開始抽條但還在發育中的陳竹相比,陳百合即使跟陳竹的出生時間相差不遠,但還是比陳竹矮一大截。


    陳竹見妹妹懵懵懂懂起來了,一手拽過妹妹往身後,一個大步就擋在了妹妹身前,仍然定定地望著衣櫃裏的那個陌生人。陳竹看著是無所畏懼,但周恒往陳竹的兩條腿一瞄,就瞄到了陳竹的兩條腿在輕微地打顫……


    畢竟是小孩子啊——周恒在心裏歎息道。


    忽然,衣櫃深處傳來動靜——那個不速之客伸出雙手,扒著衣櫃的兩邊門框,探出身子後,也把雙腿探出來,最後踩在孩子房間那柔軟的地毯上。


    “小蝴蝶,來,跟爸爸回家。”出來的是一個佝僂著背,身材矮小,頭發發白,臉上皮膚皸裂的老人。他的嘴角往兩邊扯開,露出皴黑的、零落的牙齒,笑得極其滲人。


    陳百合原先躲在哥哥身後,但好奇心還是促使她探著腦袋去看衣櫃裏藏著的人,可一見到這個不速之客的真容,陳百合快速將腦袋往回縮,同時兩隻小手便緊緊拽著陳竹的衣服,也不敢大聲哭,隻能緊緊抿著嘴,兩隻大大的眼睛裏登時蓄滿了淚水。


    陳竹也被嚇了一跳,但想到妹妹還在,他便把眼淚生生地往裏吞,鼓起勇氣用他自認為凶狠的語氣對那個人說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在我們家?我要叫我爸爸媽媽了!”


    老人仍然嘿嘿笑著,他慢慢地從衣櫃裏出來,陳竹拉著妹妹的手不斷退後,要和老人拉開距離。他想放聲大喊爸爸媽媽,但是他又擔心在他喊話之後,眼前的這個人就會先父母來之前將他們挾製住,進而威脅爸爸媽媽……甚至傷害爸爸媽媽。爸爸的身體一直很差,如果要打鬥起來,肯定不會占上風——陳竹看著老人那雙結實得如虎鉗一般的大手,暗暗繼續想道——這個人雖然看著老和矮,但是身板是結實的,身體素質看起來比經常生病的爸爸的要好——他更不能喊爸爸媽媽過來了。


    八歲的陳竹還是小孩子,但他已經自覺肩負起保護家人的責任了。


    而一旁的陳百合,似乎果然和雙胞胎哥哥有心靈感應,也和哥哥想到了一處。所以她再怎麽緊張,怎麽害怕和恐懼,也都還是緊緊抿著嘴,不發一言。


    老人在肮髒的外套口袋裏掏了掏,隨即掏出了一朵早已經枯萎的紫色的花,驀地舉到陳百合麵前。陳竹反應快,抬起手一把將老人手裏的花打到地上,斷喝道:“離我妹遠一點!”


    周恒卻看著陳百合看到紫色花後,眼神亮了一下,隨即不可置信地開口了:“你是……你是之前山上那個老爺爺嗎?”


    老人的笑容更燦爛了——也更滲人了。他不住地點頭,又彎下腰拿起被陳竹打落在地的花,舉到陳百合麵前。


    陳竹緊緊拉住陳百合的手,緊張地看著妹妹。


    陳百合皺起兩道小小的烏黑的眉毛,看看紫色花,又看看一臉討好地笑著的老人,嚴肅地說道:“你不可以不經過我爸爸媽媽的同意就進來我們家的。”


    老人還是笑,但他回答了陳百合:“可是我想你了呀,我就想來找你。我敲門了,可那時候你爸爸媽媽不在家,你也不在家,我就從你家頂樓的那個窗口裏進來等你……呐,這是你上次想拿回來的花花,我送給你啊。”


    老人仍然執著地將花舉到陳百合麵前,可周恒卻想要抬頭看——頂樓?陳一虎家還有頂樓窗戶?周恒的腦筋轉得飛快,很快就確定了,這個老人所說的頂樓窗戶,就在孩子房間。


    孩子房間是密室狀態,門和窗都關得好好的,要在父母眼皮下消失,也隻有從他們房間的頂樓窗戶離開了。


    可是這麽重要的事情,陳一虎為什麽沒有跟警方說?


    周恒集中精神,還想繼續共情的時候,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自己的控製,一陣接著一陣的失重感鋪天蓋地而來。他暗叫不好——共情結束了!


    ——周恒扶著衣櫃門,跪在地毯上低著頭佝著背,不斷幹嘔著。上次共情秦騰的時候他也這樣,這次共情陳百合他還是這樣……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有了這麽一個能力,況且通過共情他的確都能夠找到有用的信息,但後果就是他的身體似乎對這個能力產生了排異反應——每次共情結束後,他都眼冒金星,頭崩欲裂,胃裏翻江倒海直想吐,冷汗更是一層又一層地密密麻麻貼在他的額前和後背上。


    太難受了……他想。


    但是這苦起碼吃得不虧……他又想。


    裏子是第一個衝進來扶著他的。他一手扶著周恒,一手給周恒擦去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擔心地問道:“喂,你沒事吧?”


    王一其和班江緊隨其後,想要來查看周恒的情況,周恒卻手往天花板一指,語氣嚴肅又堅定:“天花板上是不是有通向頂樓的窗口?”


    王一其頓住了腳步,往後看著陳一虎,皺著眉頭問他:“孩子房間的天花板上竟然有窗口?”


    陳一虎慌張地跑進來,看著天花板上的某一處,結結巴巴道:“有是有,但我給那個窗加了鎖……”


    “開鎖不是一件難事。”王一其打斷陳一虎,又問道:“在哪裏?”


    陳一虎走到周恒旁邊,裏子連忙小心地扶起周恒往一邊讓去。周恒還沒喘過氣,但他這次留意了下陳一虎,發現陳一虎的確是腳步虛浮,臉色也比一般人要蒼白——周恒一開始以為陳一虎是因為雙胞胎失蹤了,臉色才不好,現在共情之後,聽到了陳百合在心裏的想法,才知道原來陳一虎是因為身體原因,再加上雙胞胎失蹤,所以才更顯得病態百出。


    陳一虎站在衣櫃旁邊,抬起頭,舉起手,指向了頭頂的天花板。王一其確定了方位,剛想叫班江去拿梯子,回頭就看見了班江扛著一把梯子走了進來。


    王一其他們看著班江架好梯子後,爬上去。


    班江雙手頂了頂天花頂下的那塊板,說道:“這裏的確鬆了。”


    陳一虎手撐著牆,臉色又比剛才白了一度。


    班江雙手稍微使了點勁,鬆了的那塊板便被班江卸下拿在了手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大喇喇的窗口出現在眾人麵前,班江緊接著爬上去,頭和半邊身子已經伸到了頂樓的平層上,就在那裏,班江發現了被破壞了的鎖。


    陳一虎懊惱地捂住了腦袋。


    班江已經爬上去了,王一其剛想跟著班江的腳步也爬上去看看,周恒卻在這時轉頭問陳一虎:“陳先生,您一家之前是不是曾經去過附近的哪座山去玩?”


    王一其停下了腳步,和周恒一起看向陳一虎。


    陳一虎抬起通紅的眼睛:“這陣子我們都沒上山啊……”


    “最近一次上山是什麽時候?去的又是哪座山?”周恒沒有放棄,緊接著問道。


    陳一虎皺著眉,苦苦思索著,許久都沒回憶出來。就在這個時候,高芳悲傷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我們八月份的時候不是去了一趟風機山嗎?因為九月份風機山就封山了,就想說在封山前和孩子們再去一次……”


    陳一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即又露出了痛苦又不解的表情:“那時候我們還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不過,這位警官為什麽問起這個?”


    “那時候在山上,您女兒有遇到什麽人嗎?”周恒沒有直接回答陳一虎的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問道:“……或者,有沒有什麽怪人來搭訕您女兒?”


    陳一虎這次徹底懵了,他緩緩地搖搖頭,同時看向倚在門口的高芳。高芳的臉色卻在周恒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唰地變得煞白。


    “有一個……有一個穿得很破爛的老人,來和百合說話了。”高芳望向周恒,說道。


    ******


    吳大軍在狹小黑暗的廚房裏不斷走動著,一旁的大鍋裏咕咚咕咚地煮著什麽。吳大軍從滿是油汙的堆在一起的碗碟裏,眯著眼挑了一個在那裏麵中還算幹淨的大盆,拿到大鍋前,用大勺子舀了一大勺粥水,用大盆接住。接著,他滿心歡喜地用一雙大手端著大盆——似乎不知道燙一樣,手掌緊緊貼著盆邊——吳大軍走出促狹的廚房,穿過一小段沒有燈光的走廊,來到一扇鐵門前。他用腳拉開沉重的鐵門,徑直走了進去,直直走向角落裏被繩子綁住手腳的雙胞胎,最後在陳百合跟前蹲下來,將大盆溫柔地放在她麵前,輕聲勸道:“小蝴蝶,該吃飯了。”


    陳竹不知疲倦地大聲糾正道:“她的名字叫陳百合,不是小蝴蝶!”


    吳大軍嫌惡地一揮手,一巴掌將陳竹扇倒在地上。陳百合尖叫起來,心疼地作勢要撲向哥哥,卻被吳大軍扯回來。


    “乖,吃飯……你不吃飯不行的……”吳大軍咧開幹涸的嘴唇,一臉討好地看著陳百合。


    “百合,吃。”陳竹被打得眼淚又流了出來,但他看清了形勢,隻能哽咽著對妹妹說道。


    陳百合嗚咽著“嗯”了一聲,拿起盆裏的勺子,舀起了一小勺,呼呼地吹著熱氣,最後慢慢地喝了。


    吳大軍定定地看著陳百合喝著粥,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他仍然蹲著,但往後退了幾步,像是要給陳百合留出了一個空間,讓陳百合可以更自在地喝粥。


    而就在這個房間的牆上,掛著一個小女孩的照片。這個小女孩的年紀和陳百合現在的年紀相似,長相也和陳百合差不多。


    陳竹倚在牆上,看著顫抖著身子在喝粥的妹妹,和一直蹲在前麵看著妹妹喝粥的吳大軍,腦裏思索著逃跑的方法。


    ******


    裏子在畫紙上,根據周恒的描述,快速地畫出了衣櫃裏的那個不速之客的素描,接著舉起來,向陳一虎和高芳展示:“你們見過這個人嗎?”


    陳一虎又是一副茫然的模樣,高芳卻忽然恍然大悟,接著指著畫像,懊惱地驚呼出來:“我怎麽那個時候沒有認出他就是管理員?!他和百合搭訕的時候換了身衣服,但……但他就是風機山的管理員老吳!”


    “老吳?”陳一虎一怔,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畫像,像終於想起來似的,忙不迭地附和著高芳:“對對對,這是老吳!”


    “風機山的管理員?”裏子脫口而出:“吳大軍?”


    “你怎麽知道?”一旁的王一其和小艾異口同聲問道,就連周恒也豎起了耳朵。


    “我們剛進山的時候,我們不是去了一趟管理處嗎?”裏子眨著眼睛,“我那時候就把掛在牆上的管理人員的資料背下來了。”


    “我們就在那裏呆了五分鍾,你就背下來了?再說了,你背那玩意兒幹啥啊……”在樓頂的班江聽到了,實在不解地問道。


    “就為了這一刻啊。”裏子說著,衝小艾一揚下巴:“我電腦,你拿來了嗎?”


    小艾點點頭,從隨行的包裏拿出一部輕薄的筆記本電腦,遞給裏子。


    裏子快速開了機,uu看書 .ukanshu 輕車熟路地登上了一個網站,過了一會兒,他在令人屏息的氣氛中興奮地再次開口說話道:“——找到了找到了,吳大軍的個人信息。”


    裏子將電腦屏幕翻轉向外,向眾人展示,同時像倒珠子那樣快速說道:“吳大軍,本地人,今年六十五歲,已離異,現在是風機山的其中一名管理員。一年前,他和前妻正式離婚,剛滿八歲的女兒被判給了前妻……”說到這裏,裏子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重重說道:“就在半年前,前妻和女兒在一起交通事故中,雙雙身亡。呐,這就是他女兒的照片。”


    裏子修長的手指在電腦屏幕上點了點,一張小女孩的照片便出現在電腦屏幕上。陳一虎和高芳一見小女孩的照片,不由得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高芳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她和百合長得好像。”


    站在眾人身後的王一其已經撥通了摩托的電話:“摩托,和你們一起搜山的那個管理員叫什麽名字?”


    摩托和美麗正站在一處山頭處,摩托舉著電話,看向不遠處的管理員,回答道:“叫李毛一。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消息了?”


    “你現在立刻去問李毛一,吳大軍在哪裏。”王一其快速下了指令:“你和美麗先去吳大軍的常在地,我們現在立即出發,到時與你們匯合。”


    “吳大軍是綁匪?”摩托問。


    “是。”王一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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