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誌嗚咽的聲音從周恒的腦後傳來,周恒在黑夜中睜開了眼睛。


    周恒偏過頭去,看了下左邊沉睡的肖如意,見肖如意已在熟睡中,於是便輕輕掀開被子,下了床,放輕了手腳出了房門後,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並不急著喝。他定定望著廚房牆壁上的格子,壓低了聲音,開口問小誌:“你哭什麽?”


    “我受夠了……”小誌斷斷續續地抽搭著,含糊地說著:“為什麽壞人都能被保護……”


    “把話說清楚一點。”周恒喝了一小口冰水,用平淡的語氣命令腦子裏的小誌。


    “那個你老板,”小誌一哭起來,就開始口齒不清,嗚咽的聲音和說話的聲音互相交織,膠著地黏在一起。而且他說話的習慣也越來越像小結巴了,普通的一句話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說得明白,“……你老板!壞人。可是沒有人知道他是壞人!”


    “那些人還為他難過!”小誌放聲大哭,哭聲把顧堯飛吵醒了,顧堯飛不滿地看了一眼周恒,想從地上站起來,腿一軟,又摔回到地上。顧堯飛雙手撐著地,望向仍在大哭的小誌,心煩意亂地說道:“別哭了別哭了!”


    “飛飛!”小誌抹著眼淚跑到顧堯飛身旁,把顧堯飛扶正後,緊緊挨著顧堯飛坐下,“我隻是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


    “他老板的壞事沒有被發現。其他人都在保護他老板。”


    “他老板死了啊。”顧堯飛伸手撫摸著小誌毛茸茸的腦袋:“死了不就夠了?”


    “不夠!”小誌不哭了,他斬釘截鐵地看著顧堯飛,“死了還不夠!”


    “那怎麽辦呢?”顧堯飛問,“怎麽才是夠了呢?”


    顧堯飛問完這句話後,和小誌齊齊看向了大熒幕——透過大熒幕,他們看到了周恒所看到的世界。周恒閉了一下眼睛,很快又睜開。他把水杯放在桌上,挑了挑眉,不再說話,轉身回了房間。


    肖如意覺察到周恒要回到床上了,連忙緊緊閉上眼睛。周恒毫不知情地上了床,把被子蓋好後,不多時,呼吸變得綿長又有規律。


    肖如意重新在黑夜中睜開眼睛。他的耳邊似乎還留著剛才周恒的自言自語。他放在身側的右手往右探了一下,碰到了周恒的左手。肖如意不再有動作,他靜靜地望著虛空的黑夜,直至下一次凶猛的困意席卷而來。


    ******


    既然一個鍾子凱死了不夠,那就不要停止。


    第二天晚上,在確定肖如意熟睡之後,周恒拿著鍾子凱的手機,來到了adultsparadise小組首次線下聚會的地點。


    這個地點是經常和鍾子凱私聊的那個人定的,那個人的網名叫紀律,周恒從紀律打字的語氣中,大致可以判斷出,對方是女人。當然,在周恒拿到鍾子凱手機後,周恒並沒有坦白這個組長已經死了——事實上,小組裏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組長已經慘死在自己家樓下了。


    在這個小組裏,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沒有人知道彼此的真實姓名和真實工作,連這次的聚會,組員們也強烈要求,要戴麵具出席——旁可市是個小城市,萬一認出了幾個相識、甚至是相熟的人,知道了或許表麵上是正人君子的人,暗地裏卻做了那麽多肮髒的事情,那可不就尷尬了。


    窺探到一個人的陰暗麵,那個人就等於是裸奔了——他們這麽認為。


    那為什麽要聚會呢?大家在線上保持聯係不就行了嗎?交換一下視頻和圖片資源,交流一下哪裏的兒童更好下手、有機可趁……為什麽還要冒著被認出的風險,去參加線下聚會呢?


    因為紀律宣稱,她手上有一批資源,可以讓組員先“享受享受”。


    “到底是什麽資源啊,這麽神秘?”台下有人在起哄,聽聲音中氣十足,應該是個中年男人。周恒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戴著狐狸麵具的男人,正七歪八扭地坐在椅子上,對著台上同樣戴著狐狸麵具的紀律說話:“拿出來看看唄,副組長。”


    鍾子凱是組長,紀律就是副組長。此時她正神態自若地站在烏泱泱的人群前方,鎮定地抬起手,往下壓了壓:“你們稍安勿躁啊,我說有好東西,就會有好東西。”說著,她按了下藏在手心裏的一個按鈕,在紀律身後的那塊白幕布上,出現了一大群歡聲笑語的孩子。


    這群孩子的笑聲像是給在場的所有人打了一針強心劑——他們都開始騷動了起來。


    周恒抬眼望去,麵部上的肌肉輕微地顫了顫。他盯著站在一旁解說的紀律,露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定價好說。如果有看上哪個貨的,到小組裏找我私聊。”紀律說了最後一句後,其他人都再也按捺不住了,紛紛衝上前,圍著紀律要“拿貨”。


    ——這是他們的狂歡啊。周恒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裏在想。


    可對其他人來說——至少對周恒腦裏的那兩個小孩來說,可不是什麽狂歡。小誌和小結巴都被嚇得哭了,藝術家和顧堯飛正忙著哄呢。而對於周恒來說,除了耳根不清淨以外,他倒也習慣了。


    應付完了那些人,戴著狐狸麵具的紀律走到了周恒麵前:“組長,我以為你今天會發言呢。”


    “你說得就挺好。”周恒淡淡地說。


    紀律看了周恒一會兒,又說道:“你今天的麵具,怎麽是純白的了?”


    周恒不出聲。


    “你以前和我見麵,不都是戴的貓麵麵具嗎?”紀律又問,語氣中已經帶上了疑惑。


    “我換個麵具,還得和你說啊?”周恒並沒有客氣,回嗆道。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紀律的態度看起來卻鬆動了許多:“咳,我就問問。不過組長,你今天的確挺反常的,怎麽,今兒我這些貨,你都看不上?”


    周恒聳了聳肩:“我知道你還藏著些更好的。”


    紀律笑了出來,她走近周恒,貼近他的耳朵,輕輕說道:“你說對了,我幼兒園裏還有很多好貨呢。組長,隻要你願意,我們隨時交易。”


    小誌的尖叫聲快要衝破周恒的耳膜了。周恒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些,和紀律拉開了距離。


    紀律見周恒不說話,以為周恒還在不爽,於是又忙著說道:“明天中午,來老地方……”


    “明天中午,等我的消息。”周恒卻強硬打斷了紀律的話。在紀律還愣著的時候,他冷硬說道:“明天中午等我的消息,我們進行交易。”


    “……好。”紀律看著轉身就走開的周恒,“嘖”了一下:“……還是這他媽的臭脾氣,誰欠你的啊,真的是……”


    ******


    林迅和剛開完會,見劉飛飛坐在座位上看著電腦發愣,於是走了過去,在劉飛飛麵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如何?”


    “追思會上沒什麽異常。”劉飛飛連忙抬起頭,看著林迅和說道,“林隊您說過,凶手可能會出現在追思會上,可是我去的那個沒有什麽異常啊,難道不會是那個?”


    林迅和嗬嗬笑著,又拿起了茶杯:“凶手會把凶手兩個字,寫在自己的額頭上嗎?”


    劉飛飛汗顏,連忙搖搖頭。


    “那之後的追悼會,我還要去嗎?”劉飛飛把眼光收回,重新看向林迅和的臉問道。林迅和搖了搖頭,迎向劉飛飛迷惑不解的眼神,他輕描淡寫道:“做做樣子得了……即使凶手真的出現了,我們現在手上的證據這麽少,也鎖定不了,不也是白去。主要是有警察去了,死者那邊的家屬就不會亂說話了。”


    劉飛飛有點無語,但想來這也是他們的一貫手法了,也就算了。


    “那接下來,我們該往哪個方麵去查啊?”劉飛飛又問,“凶手在現場也沒留下什麽證據,卻拿走了死者的手機,這我們也沒辦法查啊。”


    “查查死者最近有沒有和什麽人結怨,是不是說錯話做錯事得罪人了。”林迅和慢條斯理道:“死得這麽慘,一看就是泄憤來的。”


    劉飛飛幹笑了一下:“可是,聽死者的同事說,死者生前的脾氣是不怎麽樣,也得罪了很多人……”


    “那不就得了嗎?”林迅和望了一眼劉飛飛,說道:“把那些他得罪過的人一個個找回來,一個個審,總能審出點什麽的。”他瞟了眼劉飛飛的電腦屏幕:“總比你在這裏對著電腦發呆來得好吧?”


    劉飛飛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頓時覺得生氣,但是又不敢表現出來,隻能憋著氣,又問了一句:“如果審不出呢?”


    “審不出?”林迅和若有所思地望了劉飛飛一眼:“那我們就上香保佑,他不會再殺人吧。”


    說完,林迅和端著茶杯,慢悠悠地走遠了。劉飛飛皺著眉頭,啐了他的背影一口。


    ******


    盧曉曉看著王天天心不在焉的樣子,胳膊肘輕輕碰了下她:“怎麽了?”


    王天天仍然低著頭擇著菜:“沒事啊。”


    盧曉曉放下湯勺,麵向著女兒,望著女兒年輕又稚嫩的臉,心裏抽抽的。她抬起手,把掉落在王天天臉旁的一縷頭發別到她耳後,“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大家都要做個誠實的人嗎?”


    “我哪有不誠實。”王天天下意識回了一句後,心虛地看了一眼盧曉曉:“……沒有,真沒事。”


    她見盧曉曉不說話,神情甚至有點落寞,不由得急了:“媽,我真沒事……”


    “你爸這樣了,”盧曉曉說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要是連你也不肯理我,我該……”盧曉曉吸了吸鼻子:“……我該怎麽辦?”


    王天天登時手足無措,她的心口開始悶悶的,她好想長長歎一口氣,但又怕這聲歎氣被盧曉曉聽去了又在亂想,隻能抿了抿嘴,咽了下口水,順便把難言的情緒都咽下去。她回頭望了一下,確認王一其仍然在房間後,轉過頭對盧曉曉說道:“我那天和周恒出去了。”


    盧曉曉警惕地抬頭,望著王天天,緊緊皺著眉。


    “……還有如意。”王天天連忙補充:“不是單獨見麵……”


    “媽媽不是想幹涉你交友,”盧曉曉打斷王天天,“如意還好,但是周恒……那天爸爸媽媽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沒聽進去嗎?”


    “我知道……”王天天掙紮著說道:“……可那不是他本意啊……那是他控製不了的事情……”


    “我不管那麽多。”盧曉曉壓低了聲音,快速地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反正他是不正常的。你看他把你爸逼得怎麽樣?”


    “那是我爸自己把自己逼成那樣的!”王天天反駁,“人周恒根本什麽都沒有做,我爸自己就崩潰了,這不能怨周恒啊。而且,周恒養父母那件事,人家醫生都說了那個時候周恒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也證明了那時候的不是真的周恒,而是另一個周恒……”


    “不就是同一個人嗎?!”盧曉曉再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瞪大著眼睛瞪著王天天:“而且除了他自己,誰能證明他說的就一定是真話?他不能假裝嗎,他不能說謊嗎?他本質就是白眼狼!要不是他,西安和陳莉根本不會死!他是不是還給你灌了迷魂湯,你怎麽就幫著他說話?!”


    “他病了!”王天天控製不住自己,也對著盧曉曉吼道:“他當時不是病了嗎?你之前不是也說了他病了嗎?而且那時候你也說過要給他多點包容,uu看書 .ukanshu 寬容一點,怎麽你現在說得又不是這一回事了?”


    “我可以對他寬容,但是我不能明知你跟他出去了我還對他寬容!”盧曉曉大力往一旁的碗碟一推,碗碟應聲散了一地,王天天著實嚇了一大跳。


    “媽!”王天天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滿腹的委屈隨著碗碟破碎的聲音傳來,忽地一股腦湧上眼眶。她哭喪著臉,看著麵無表情的盧曉曉:“你怎麽這樣!”


    “如果不是他,你爸也不會這個樣子。”盧曉曉的眼圈也紅了:“你知不知道白西安叔叔對你爸來說有多重要?被你爸知道了,正是因為那個被他老朋友捧在手裏的領養回來的孩子,他的老友,我的閨蜜才會遭遇那種事……你讓你爸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現在你又告訴我,你和他出去了?是不是關係還挺好啊?啊?”


    “可是,可是可是!”王天天開始不管不顧地衝著盧曉曉大喊:“可是那是你們的事情啊!為什麽一定要把你們的事情推到我身上,讓我去承受你們的痛苦啊?”


    盧曉曉高高揚起了手,但是巴掌遲遲沒有下來。王天天並不躲避,而是紅著眼睛喘著粗氣定定看著母親。兩母女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門外的鈴聲忽然響徹整個屋子。


    盧曉曉立刻抹了一把臉,轉身背著王天天,不發一言。王天天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幾下,開了水龍頭衝了一把臉,把臉擦幹後,才出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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