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出院的時候,肖如意也剛拿到了駕照。還沒有買車,他也不讓李如給他買。周恒出院當天,肖如意一大早地就從床上起來了。他打開衣櫃,仔細挑選出一套衣服,穿好後,又對著鏡子擺弄了好久自己的頭發後,才出了房門。


    李如正好把剛蒸好的包子從籠屜中端出來,一扭頭就看見了肖如意那一副隆重其事的樣子。她莫名其妙地心慌了幾秒,剛把包子放下的手懸在半空中忘了放下。肖如意並沒有注意到李如的異常。他一把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隨手就拿起了一個包子往嘴裏塞。


    李如回過神來,看著肖如意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三個包子消滅掉,開口道:“慢慢吃,別噎著了。喝點豆漿送,太幹了。”


    肖如意的腮幫被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包子塞得鼓鼓的。他嘴裏一邊“嗯嗯嗯嗯”地應著,一邊伸出手把麵前的豆漿撈了過來,咕咚咕咚大口把豆漿灌入口中後,才滿足地歎了口氣。


    “吃飽了?”李如看著肖如意問。


    肖如意“嗯”了一聲,就要站起來。李如連忙又問:“你現在要去接他了嗎?”


    肖如意從上衣的口袋裏拿出錢包,打開檢查了零錢和身份證都在,才把錢包合上,放回到口袋裏:“是啊。”一邊說著,他一邊走向玄關,彎下腰開始穿鞋。


    李如跟在他身後,兩隻手緊緊交握在身前:“下樓就是地鐵,你先坐一號線離港到總站,到了總站後,你直接到窗口買票,拿著票就可以去坐車……那裏有車直到華立醫院……”


    “媽,媽媽媽媽!”肖如意哭笑不得地轉身,看著一臉擔憂的李如:“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了,這些我都懂。”


    李如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隻能對著肖如意點了點頭,然後看著肖如意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她關了門,背靠在門板上,看著肖如意剛坐過的位置,心腔內的那顆心又開始狂跳了。


    ******


    肖如意下了車,就看到了一動不動地等在醫院門口的周恒。今天天氣很好,肖如意剛在家的時候看了下今天的溫度。早上的溫度已經有28攝氏度了,中午的氣溫更是直上30攝氏度。肖如意已經穿了好久光著膀子的球衣,想著今天是來接周恒出院的日子,才換上了有袖的衣服,但即使有袖,也還是短袖。可這對他來說已經很隆重了——他今天甚至抹了好幾層厚厚的發膠在頭發上。肖如意原來頂著一頭亂草,抹了發膠後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他跑到周恒麵前的時候,周恒看著他頭上那撮還沾著沒抹勻的白色發膠一墜一墜地在他額前蕩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肖如意尷尬地揚起手掌,把那撮發膠撚了下來,剛想往身上擦,卻被周恒猛地拉住了手。


    “你啊……”周恒歎了口氣,叮囑肖如意不要動之後,從自己的包裏拿出濕紙巾,接著便捧起肖如意的手,仔仔細細地幫著肖如意把手裏的發膠給擦幹淨後,又把那張用過的濕紙巾放回到褲袋裏。肖如意不解地指著他的褲袋:“不扔了嗎?”


    “這裏沒有垃圾桶。等下見到垃圾桶再扔。”


    肖如意點點頭,然後有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出醜了?”


    周恒看著肖如意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行李袋:“哪裏醜了?”


    “就……”肖如意不自在地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懊惱道:“我還抹了發膠……真是東施效顰了哎。”


    “……雖然你罕見地用了成語,可你這個成語用得有點怪怪的……”周恒瞥見肖如意委屈得不行的模樣,又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發型?”


    “啊?”肖如意愣了會,皺著眉道:“倒不是不喜歡,就是有點……有點煩。太長了,一直想去剪的,但也沒去,好像總有點什麽事情在拖延著,可我明明沒什麽事情要做啊……”


    “不用去醫院做康複訓練了之後,真的太遊手好閑了……”肖如意和周恒已經來到了醫院門口的車站等車。肖如意把周恒的行李袋放在一邊的長椅上,轉過頭去看周恒:“我想問你很久了……”


    “嗯?”


    “你不熱嗎?”肖如意看著被長袖長褲裹得嚴嚴實實的周恒,由衷問道。周恒穿什麽都好看,今天也是,黑白相間的長袖襯衫,搭配一條筆直修長的黑褲,襯托出周恒優越的身高和骨相——肖如意甚至能瞥到周恒的鎖骨藏在襯衫衣領下,分明的鎖骨連著肩胛骨,肖如意忽然覺得周恒還是太瘦了。


    周恒搖搖頭:“不熱。”


    “一點都不熱?”


    “一點都不熱。”周恒回答:“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冷。”


    “……”肖如意竟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想了想,又問:“是不是想遮住你的那些疤痕啊……”


    周恒看著他。


    肖如意連忙又說道:“我聽我媽提過……提過一點你以前的事情,說你以前經常會傷害自己……”


    周恒把長到手腕口的袖子拉起來,舉到肖如意麵前:“是說這些嗎?”


    肖如意看著周恒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些疤痕已經全部痊愈,但即使如此,結疤後呈現的紅紫色塊狀還是讓人看得心驚膽戰。肖如意越看越覺得難過,他小聲說道:“我不是想揭你傷疤的……”


    “我知道。”周恒把手臂收回去,放下袖子,看著肖如意,慢慢道:“你也不會做傷害我的事情。對嗎?”


    肖如意立刻點頭。


    “我知道我出院後,要麵對的是什麽。”周恒把目光放在遠處的一棵茂盛大樹上,繼續說道:“會被人質問來時的路,也會被人追問未來怎麽打算,更不被人理解……我也不想要他們的理解,我隻是想徹底告別過往的經曆而已。但這些傷疤會永遠跟著我,我要學習的,是如何不被這些傷疤背後的時間傷害到……我正在學習,所以,我穿長袖的衣褲,或許會像你說的,是想遮住這些,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習慣吧。我真的覺得冷。”


    “啊……”肖如意感歎道:“你們文化人真的不一樣啊……說話那麽好聽,可我聽不太懂……”


    周恒好笑地看著肖如意:“你裝啥?”


    “不不不,我沒裝。”肖如意搖了搖頭,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腦袋:“我真覺得睡了八年,腦子都給睡得不靈活了,經常跟不上別人說話的速度,背東西也吃力,記東西也吃力,反正就很吃力……我昏迷之前雖然成績沒有你好,但那是因為我不愛學習,智力什麽的根本沒問題。”


    “你現在的智力也不會有問題。”周恒說道:“隻是需要練習而已。你八年沒用你的腦子了,一下子就想腦子恢複之前的狀態,想來也不可能。你的腿腳和身體不也得經過連續的康複訓練,現在才能自己出來嗎?”


    “你說得對。”肖如意認同地點頭:“那你幫我啊。”


    “我的腦子,”肖如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幫我恢複唄。”


    “你不是考了駕照嗎?考駕照的難度並不低啊。理論,實操……別看現在誰都可以去考駕照,可說真的,沒有強大的協調和記憶能力,是考不下來的。”


    “啊,”肖如意有點得意:“我考下來了,還一次過。”


    周恒不說話,但還是笑著。


    正好車來了,肖如意立馬拽著周恒的手臂,就往車裏鑽。


    車裏除了司機外,就隻有他們兩個乘客。他們隨意找了座位坐下後,車又開了。


    周恒坐在車窗旁,金黃的陽光透過車窗,溫柔落在他的頭發和肩上。他並沒有感覺到陽光的溫度,反倒是和他肩並著肩,手臂挨著手臂的肖如意,他身上的熱氣凶狠又溫吞地穿過周恒手臂上的衣服布料,直達他冰冷的皮膚。周恒覺得很舒服,於是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對了。”肖如意也沒有動,但他偏過頭來,看著周恒近在眼前的高鼻梁,和高鼻梁下的薄唇,視線稍微往上,又看到了周恒又密又長的睫毛,正妥妥帖帖地覆蓋著周恒低垂的眼睛。他盯著周恒的側臉,開口說道:“我要考警察。”


    周恒的眼睫毛隨即動了動,uu看書 .uanhu.om 但他還是那副眼眉低垂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著已經轉過頭去,不安分地看著車廂外的景色的肖如意,問道:“怎麽……為什麽要考警察?”


    肖如意聳了聳肩膀,漫不經心回答道:“反正也不知道幹什麽……但總得去幹點什麽的不是?我又不想去上班,就那種坐在格子裏打卡的上班,太煩了。警察就不錯啊,不管等級高低吧,穿上製服就覺得自己還是個人樣,比現在遊手好閑的樣子不知道好上多少萬倍……”


    說著說著,肖如意停住了,似乎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出來。但是他並沒有猶豫多久,又緊接著開口說道:“起碼能保護人啊,對不對?”


    他看向周恒的眼底,發現周恒的眼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潭深淵——一潭平靜的深淵——“起碼能保護你。”肖如意又補充說道,聲音透著堅定。周恒眼裏的那潭深淵,水波動了下,似乎一個小石子被人從岸邊投入了水裏。他把頭轉過一邊,看著窗外不停往後退的景色,才對肖如意說道:“那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肖如意立刻笑了,笑容大大地綻放在他的臉上,搖搖晃晃的陽光終於照到了他:“那你要幫我啊。我說了我現在腦子不好,可是考警察的話一定有很多東西要記……你要幫我啊。”


    周恒轉過頭,眼裏的那潭深淵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看著興奮的肖如意,笑著答應道:“我幫你……我一定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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