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其從審訊室趕回會議室,用鑰匙打開門,一看,空蕩蕩的會議室裏哪還有周恒的身影。王一其心下一緊,接著便注意到了開了一半的窗戶,窗戶前的窗簾正被晚風托起。


    他快步走到窗前,往下去看,這可是三樓,少說也有十米,十米的高度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像王一其這種受過訓練的,自然可以輕鬆跳下去到地麵,還能穩穩站住,可周恒那兩條竹竿似的小細腿,走起路來都搖搖欲墜,更不用說跳下去了……然而,當王一其探頭往樓下去看的時候,根本不見周恒,哪怕是受了傷的周恒,都沒看到。他抬起頭,看向警局外的車水馬龍,更沒有發現周恒的蹤跡。想來,周恒早已經沒入了夜晚的旁可市中。


    王一其望著遠處的夜色,心髒開始像鼓點亂跳。他咬著牙,惱怒地低低罵了一聲。


    ******


    諸攏像盲頭蒼蠅撞上街頭的時候,差點撲倒了一個過路的行人。行人往前趔趄了一大步,好不容易站穩了,回頭剛想開口罵人,卻發現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男生,眼神卻凶狠得像剛殺了人。行人吞了吞口水,順便吞下了滿嘴的髒話,隨即轉身罵罵咧咧地快步走遠。


    諸攏把視線收回來,茫然看著滿街的人和車,聽著車的喇叭聲和行人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絡繹不絕的街景,耀眼通紅的街燈,周圍行人的目光從他身邊穿梭而過,迎麵走來女人男人女孩男孩,他們臉上帶著的不解的,疑惑的,關切的,淡漠的神情……這一切都讓第一次真正站在外麵的諸攏不知所措,手忙腳亂。他無措地用雙手抱著頭,無意識地開始在原地胡亂地轉著圈,嘴裏不住地叫著楊靈的名字。走過他身邊的行人自覺地繞過了他,有的還會拿出手機對準他,那是他們對他僅有的一絲興趣。


    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口罩的班江出現在諸攏麵前。他沒有脫下口罩,視線緊緊跟著仍然在自顧自轉著圈的諸攏:“先生,先生,你還好嗎?”


    突然被叫住的諸攏被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看清來人後,隨即展開了防禦的姿勢,側著的左半邊臉上也同時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班江向諸攏邁了一步,兩隻手從風衣的口袋裏伸出來,舉到身前:“先生,我沒有惡意。你需要幫助嗎?”


    諸攏似乎聽不明白來者的話,全身的肌肉、大腦的神經仍然緊緊繃著,仿佛眼前的這個人是什麽叢林怪物,下一秒就會對他發起猛烈的攻擊。班江又往諸攏方向邁了一步,開口剛想說話的時候,諸攏卻迅速轉身,飛快跑開了。班江一驚,連忙也拉開步子要跟上。然而諸攏逃跑的速度卻如閃電一般,班江一眨眼的時間,諸攏就完全消失在嘈雜的人群中。班江立刻拿出手機,撥通王一其的電話。


    “王老師,我班江,”班江把口罩解下來,露出了剛強的五官,他緊緊皺著眉,仍然望著諸攏跑開的方向,“我跟丟了。”


    “沒事。你明天是回夏京嗎?”王一其疲憊的聲音傳來,此時他仍然坐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裏。


    “是。今天剛上完最後一節課,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上班嗎?”


    “還有一天的假。”


    “啊,這樣……”王一其輕咳了一下,有點猶豫地剛要繼續說話,卻被班江搶了先。


    “王老師,明天我去車站守著,看到他了我跟你說。”


    “千萬別驚動他。”


    “那,老師,你希望我怎麽做?是把他帶回來嗎?”


    王一其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掌,沉吟了下,才又開口道:“不,我希望你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班江啊……”


    “王老師,什麽事?”


    “王老師想讓你幫個忙。”


    “什麽忙?王老師你盡管開口,我班江能做到的一定做。”


    “幫我保護好他。”王一其握緊了拳頭,“幫我……保護好他。”


    “是暗中保護的意思嗎?”


    “是的……如果他不抗拒陌生人的話,也可以試著接近他。”


    班江拿著手機,在街邊的一張長椅上坐下:“行,我看著辦。”


    “班江,你以後有什麽需要王老師幫助的,你盡管開口,我……”


    “王老師,別說這話。”班江笑了下,打斷王一其說道:“以前讀書的時候我闖了那麽多禍,連我爸都煩了,你都沒放棄我。今天你開口了,我一定幫。”


    王一其點點頭,道了謝後,才把電話掛斷。他抬頭看著窗外那輪掛在天幕上的月亮,疲憊地合上眼睛。


    ******


    班江下了班後,照例來到周恒租的房子樓下。他找了一個角落,那個角落剛好處在這條街道的十字中心位置,誰從街道的那頭出,誰從街道的這頭入,班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倚在牆旁,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裏,抬頭看向周恒租下的那間房間。


    這是一個離夏京市市中心老遠的城中村,位置偏僻,環境差勁,髒水汙水流了遍地,小飯店、小賣鋪不按規則地開在村裏的周圍,老鼠成團,蒼蠅成堆,垃圾成山。樓和樓之間的距離隻能容一個成年人通過,頭上是胡亂搭著的電線網線,腳下是發著黑的泥,發出陣陣惡臭的下水溝貫穿了整條街道,惡臭散到村裏的空氣中,蔓延到這條街道的各個角落,仿佛已然成為了這裏的代表性標誌。


    這種環境下的房子不會貴到哪裏去。周恒一到夏京市,班江就跟上了周恒。班江一邊緊緊跟著,一邊給王一其打電話。接到電話的王一其不用兩個小時就到了夏京市,正當班江以為王一其會和他一樣,靜靜跟著周恒的時候,王一其卻徑直走向了周恒。周恒當時正抬著頭,吃力地看著公交車時刻表,意識到王一其靠近,他吃驚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但沒有跑開。


    班江站在遠處,看著王一其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到周恒懷裏,又對周恒說了大概有十分鍾的話,才轉身向他走過來。後來,王一其才告訴他,信封裏的是五萬現金,和一張存了五萬的銀行卡。王一其沒說其他的,班江卻清楚得很,這十萬已經差不多是王一其能拿得出來的所有錢了。王一其隻是一個基層警察,雖然被人“王隊”“王隊”地叫著,那工資卻是十年如一日的穩定。


    周恒揣著那麽多錢,照理應該能找到一些條件比城中村好的房子。可他兜兜轉轉,卻選擇了這個城中村,當天預交了房租,連衛生都沒有搞,就住了進去。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下樓吃飯,周恒就再也沒有踏出過房間一步。


    “監視”周恒的工作是枯燥的,更不用說周恒大門都不出,什麽動靜都沒有。然而班江還是耐著性子,每天下班後都來到相同的地方,在樓下等著周恒房間的光終於暗了,才離開。


    今晚也是如此。班江的第一根煙抽完了,他拿起第二根煙,叼在嘴邊,還沒打著,就看到周恒住的那棟樓的大門開了,接著,周恒走了出來,往右邊走了。


    班江把煙收回到上衣的口袋裏,跟了上去。


    周恒似乎對這條街道很熟。他一步都沒停留,就這麽直直往前走去。班江雖然每天都來這裏,可每次來都是在固定位置等著,對這條街道還是陌生的。他很奇怪,一直宅在家裏的周恒,走在這條街上的神情和動作卻好像走在家裏那般自在,這和他第一次在旁可市見到周恒時的那副驚恐的樣子大大不同。


    周恒走到了一部atm機器前,停了下來。班江原本還跟著,可周恒卻忽然警覺地回過頭查看,班江立馬閃在一邊的樹後方,小心地看著周恒把頭轉回去,接著從上衣口袋裏拿出王一其給他的那張銀行卡,插進機器裏。周恒按密碼和拿錢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鍾,他把錢揣在兜裏,離開atm,沿原路回去了。


    班江從樹後出來,不緊不慢地跟著周恒。周恒在前麵低著頭,走得很快,班江盯著他的背影,還是覺得他和之前的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不同了。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在這條寂靜的街道上走著。已經十一點多了,小賣鋪、小飯店、流動攤子全都收了,整條街上靜悄悄,隻有光燦燦的路燈,把走在前麵的周恒的影子拉得老長。


    班江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到周恒身邊忽然圍上了三四個青年,他們正不懷好意地推搡著周恒,周恒仍然低著頭,沉默地被他們推過來又推過去。


    班江看見他們都拿著刀。


    他衝上去,大力推開正拿著手點周恒額頭的青年。那個人愣了一下,看清班江手上沒有武器後,大罵著舉起刀就往班江頭頂上砍。班江一腳踹開那個人,剩下的那些人立刻拿著刀開始圍攻班江。班江反手一把把周恒推出圍攻區,轉身就撲倒了正往他這邊衝來的、剪著非主流發型的男青年。他掄起拳頭,不顧一切地就往男青年的臉上揍去。


    那些人都是花架子,別看他們拿著刀虎虎生威,其實班江早就發現了,他們的眼神全是飄著的,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班江清楚他們在想什麽:本來是打算拿著刀嚇嚇那個剛拿完錢的小子,順便把那小子的錢給搶過來——真要打起來?真要掄著刀砍人?不不不,他們隻想謀財,不想害命。


    總是夢想著不勞而獲的人,是沒有那個膽量去殺人的。


    班江從小就開始打架,一直打到大學畢業。現在參加工作了,早已經沒了讓他施展他的那一身本領的機會。uu看書 wwuuans 所以此時此刻,他巴不得這場打鬥的時間能延長一點,然而這群青年被班江那副紅著眼睛埋頭幹架的架勢唬怕了,拿著刀一哄而散,狼狽逃遠了。


    班江從地上站起來,剛想招呼在一旁站著觀戰的周恒過來,抬起手卻發現手臂上還是被那群人用刀抹開了一個口子,血正從口子裏慢慢滲出來。班江不在意地放下手臂,向著周恒抬了抬下巴:“你怎麽樣?”


    周恒仍然揣著兜,慢慢地走了過來。“你沒事吧?”他緊緊盯著班江流血的手臂,問道。這句明明是問候的話,可班江卻沒能從這句話裏聽出一點溫度。


    “噢,沒事。”班江笑笑,說道:“你剛沒受傷吧?”


    “沒有。”


    “被嚇著了?”


    “沒有。”


    “噢。”班江無趣地點點頭,隻能說道:“那我先走了。以後你不要那麽晚了,還出來拿錢。”


    周恒的視線從班江的傷口,轉到班江的臉上:“你需要包紮。”


    班江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吊兒郎當地笑了:“真沒事,這點小傷口算什麽……”


    “去我家吧。”周恒打斷班江,轉身朝著大門走去,“就在前麵。我家有醫療工具箱。”


    “……”班江站在原地,看著周恒用感應鑰匙開了那道生鏽的大鐵門,就定定站在了原地,也不回頭,就這麽用腳頂著門,不讓門關上,看起來是在等他過去。班江沒辦法,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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