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仍然端正坐在床邊,語氣也依然冷淡:“那為什麽我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停頓了一下——“三年級?”


    “啊,這個嘛……”小誌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因為我的成績不好啦,媽媽說再這麽下去,就去不了好的初中了。去不了好的初中呢,連好的高中都沒法兒去了。而如果連好的高中都去不了,那好的大學就更不用說啦……”


    “你說的是哪個媽媽?”楊靈打斷小誌這反複的嘮叨,他想起方才在飯桌上和他還有那個父親一起吃飯的女人,那個美麗又優雅的女人。


    “當然是我們的媽媽,白井革啊。”小誌理所當然地說道:“陳莉是養母,不同啦。”


    楊靈不說話。


    “……反正就大概那麽個情況!”小誌突然大聲說道:“你就負責好好學習,好好讓我們出人頭地……”


    楊靈不禁冷哼一聲:“我可沒有這個義務。”


    小誌語塞,他畢竟是小孩,平日再怎麽伶牙俐齒也隻是個小孩,可這小孩似乎是不服氣的,漲紅了臉,好久才憋出一句:“我們是一體的。”


    “嗯?”楊靈散漫地從舌底發了一個音節。


    “我們是一體的!”小誌的聲音稍微大了點兒,“你既然出現了,就應該知道,我和你,還有媽媽——我們一起用的都是周恒的身體,而且我們對外用的名字也是周恒的名字。如果我們不把周恒打造成一個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的人,以後日子難過的不僅是他,還有我們。”


    見楊靈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神色,小誌氣不過:“你不信?你先走開,讓我來!”


    言罷,楊靈一個激靈,就好像被什麽巨大的力量一把吸住一樣,直把他拽向虛空的黑暗深處。他驚魂不定地剛站定在原地,一股氣湧上胸口正想發泄,卻突覺自己的右手手臂像被誰狠狠掐了一把。


    他連忙左右去看,可這虛無的黑暗當中,明明隻有他一個人。


    “感受到了嗎?”小誌的聲音忽然在這黑暗當中響起,聽起來像是從楊靈的頭頂上方傳來,楊靈於是抬頭,目之所及卻仍然是無邊的黑色。


    “感受到什麽?!”楊靈沒好氣地問道。


    小誌不答話,但楊靈的右手手臂又傳來了一陣接著一陣的疼痛,像是被接連不斷地掐了,隻是這力度也一次比一次弱了,怕是施力的那個人本來力氣就不大。


    與此同時,小誌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感受到了嗎?”


    “……別掐了。”


    “哦。”


    一個激靈,楊靈睜開眼又看到了淺藍色的牆壁。


    “所以我要一直在嗎?”


    “最好一直在吧。周恒雖然說能和人交流了,但說話還是磕磕絆絆,你最好也學學他怎麽講話……”


    楊靈斷然拒絕:“我不學。”


    “……也行吧,反正現在其他人都覺得周恒是個奇怪的人,再奇怪一點也沒事。嗯,還有就是,媽媽說了,因為現在我們還不太穩定,所以我們會經常不受控製。”


    “什麽意思?”


    “有的時候,你會不受自己控製就出現或者消失,我也是,周恒也是。但是我們幾個的時間都不是透明公開和共有的,也就是說,假設你做了某件事,可這件事我和周恒都不知道,所以如果下一秒是我和周恒其中一個突然出現,我們對你做的這件事一點都不知道。所以我們必須不能做出格的事情,至少不能做引人注意的事情。”


    “剛才你掐我,我有感覺。”楊靈默默忍受著小誌將一個意思的話來回軲轆地說。


    “但你並沒有看到我在做掐手臂的這個動作,對不?”


    “……好像是。”


    “你能感覺到,但你卻看不到。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去靜悄悄地做一件事,其他人也不會知道的。”


    “除了不能做引人注意的事情,就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嗎?”楊靈皺著眉:“周恒原來成績那麽差,我出現後他的成績一定會變好,這也是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情吧?”


    “可以說是周恒開竅了。”白井革的聲音突然傳來。小誌驚喜地叫了一聲“媽媽”。


    “其實現在我在努力,”白井革的聲音沉穩又有力,楊靈卻始終皺著眉頭:“像現在這樣,你和小誌能暢通無阻地交流,就是一個很大的進展。在以前,周恒有的時候都並不能聽到小誌和我的聲音。但是現在我們幾個都能交流了,這樣的話,當你突然出現卻拿不準什麽事情,我們都會在這裏給你提示——當然,有的時候你會得不到任何提示,到了那時候,你就得靈活變通了。”


    “周恒呢?”楊靈突然轉了個話題:“我出現這麽久了,都沒和他說過話。”


    “他在睡覺。”小誌見白井革不再接話,便開口道。


    “睡覺?”


    “嗯,他很脆弱的。”


    “再怎麽脆弱,總不能經常在睡覺吧?”楊靈有點生氣:“我是今天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出現的,一直到現在,少說都有五六個小時了吧?可在這期間,他一秒都沒出現過。”


    “咳,”小誌深有體會:“他就這樣。不過,他很快就會出來的了——再怎麽樣,他都會準時在這個時候出來。”


    “什麽時候?”


    “就……現在。”小誌話音剛落,周恒的房門就被輕輕敲了三下。楊靈有點沒反應過來,隻聽小誌著急地在他的後腦處小聲喊道——“快應門!”


    “……進……請進。”


    站在外麵的陳莉頓時有片刻的猶疑,握在門把上的手也不動了。


    “哪有兒子對媽媽說請的?”小誌氣急敗壞地再次用氣聲吼道。


    陳莉推門而進,見到的是畏畏縮縮地抬起頭,正往她這邊看的周恒。


    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


    給周恒講完睡前故事的陳莉,輕手輕腳地把房門合上,又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和白西安的房間。


    白西安還沒睡,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穿著一件棉質的白色條紋睡衣,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手中的書。見陳莉進來了,他放下書,摘下眼鏡,把眼鏡放在臨近的床頭櫃上,抬眼望著妻子:“怎麽樣?”


    “沒什麽異常啊。”陳莉走到梳妝台前,給自己擠了點潤膚露在手上,用掌心的熱度暈開。她一邊抹著手,一邊往床走去:“你是不是神經過敏啊?恒恒沒啥事啊,還是老樣子。”


    白西安疑惑地往後靠在床頭板上:“真的?”


    “對啊。”


    白西安皺著眉,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對勁:“可我下午去接他的時候,他真的完全是另一個人了。剛才恒恒說話是不是……”


    “還是那樣兒,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誒真的比原來好很多了,我覺得還是讓他去上學更好。”


    “可下午我去接他的時候,他說話很流暢,而且也不像平常那麽內向了。”


    陳莉不以為然:“可能恒恒今天心情好吧,也可能是終於被如意那孩子給帶上道了。我是真挺喜歡如意那孩子的,天真活潑又懂事,他家好像就隻有他和他媽媽兩個人。”


    白西安在陳莉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陳莉看,到最後,他放棄了與陳莉爭論的念頭,接過陳莉的話頭:“啊,是嗎?”


    “是啊。”陳莉一說就來勁了。她現在從公司的前線退居到後線,沒了當初在職場上大殺四方的戾氣和勇猛,倒染了好幾分平常日子獨有的溫度和地氣。她一麵慢慢揉著白西安的胳膊,一麵說著:“還在公司那會兒,我壓根都不知道帶孩子有多難,現在覺得,是真挺不容易的,這種不容易倒不是累……說真的啊,為了恒恒,我甚至都覺得那些都不是事兒,累什麽啊,孩子好了,我就舒服了。這種難和不容易在哪裏呢?就是……一有了孩子,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沒有辦法給孩子好的,給得了好的怕這好的又不是孩子適合的,適合孩子的又擔心孩子不喜歡,孩子喜歡了又怕這東西會不會對孩子有害……就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你說孩子本來就不容易,他本來就比成年人要脆弱得多,萬一要再碰上一點陰影什麽的……對吧,別說孩子受不住了,我一個在旁邊看的,都會崩潰。”


    “咱不是……”白西安有點糊塗了,接著,他又想笑,但想著陳莉,就隻能嘴角憋著笑:“……咱不是在說如意和他媽媽嗎?”


    陳莉才回過神來:“啊對對對,剛才是在說如意和他媽媽啊,對對對。”


    “誒,我就是想說,我和你兩個人,要照顧恒恒,都覺得挺累的。如意他媽媽一個人,把如意拉扯大,還把如意教得那麽好,這真的,太偉大了。”陳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邊說還邊讚歎地搖著頭,語氣裏都是欣賞:“就如意媽媽那類的,放在我們公司,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可以和公司出生入死的那種……”


    白西安定定看著陳莉,不說話。陳莉被他盯得有點害羞,不禁提高了點音量問道:“你看啥呢?”


    白西安認真地提議道:“莉莉,不如你回去上班吧?”


    “什麽?”


    “你是不是挺想念……”白西安反握住陳莉揉著他胳膊的手:“你是不是挺想上班的啊?”


    陳莉翻了個白眼:“誰想上班啊?就現在讓我每天回去打卡,uu看書.ukansh.om到點了就下班我都覺得時間漫長呢……”


    “那是因為你現在是公司最閑的人。”白西安仍然認真地看著陳莉,少頃,他輕輕歎了口氣:“你不是一個能閑得下來的人,你也不喜歡閑著,所以你才覺得現在去上班很難熬。”


    陳莉沉默了,被白西安握住的手就這麽靜靜縮在白西安寬厚的掌心裏。


    “那你也知道,我不會輕易做決定吧?”陳莉輕輕反問道,白西安柔柔看著陳莉。陳莉用手指輕輕撓著白西安的掌心,繼續說道:“嫁給你,是我的決定,我至今都沒有後悔,而且我知道,以後都不會後悔;領養恒恒,是我的另一個決定,我現在隻覺得幸福;申請從公司的一線退到後線,也是我的決定,到今天,我豈止覺得幸福,我還深感幸運。我慶幸的是我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迷戀權力,不然我怎麽能有機會好好陪著恒恒一步一步成長呢?看著他從剛到我們家的那種恐懼和生分,變成現在的能夠信任身邊的人,能夠信賴我們,是一種幸運;看著他從一句話都說不清楚,到現在能好好和人交流說話了,又是一種幸運。西安,我覺得我們的好運現在才開始呢。”


    “而且,你和我是同一類人,你當初為什麽辭職,現在又為什麽甘心做個家庭主夫,原因和我的其實差不多。所以你別想把自己給摘幹淨。”陳莉幹幹笑著,捏了白西安的掌心一下,白西安二話不說,把妻子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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