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喝完最後一口皮蛋瘦肉粥,把小勺子放下後,看著盯著手機發呆的他舅舅,歎了口氣。


    周恒原本在發呆,聽到周磊人小鬼大的歎氣聲後,忍俊不禁:“你這小子……”


    “你這小子。”周磊微仰著頭,眼睛往下瞥著周恒,看起來像是在蔑視周恒。他學著周恒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周恒的話。


    “別學人說話。”周恒把手機一放,舉起手就要往周磊的小腦袋上敲。周磊並不躲。果然,周恒最後也隻是張開了大手,輕輕在周磊蓬鬆的頭發上按了按。


    周磊就知道周恒永遠是雷聲大雨點小。


    連追女孩子都是這樣!


    “你給白姐姐發信息沒有?”


    “啊?……沒啊……”


    “難不成你還在等白姐姐主動給你發信息嗎?”周磊皺著兩道烏黑烏黑的小眉毛,直盯著周恒,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別說女孩子不會隨便主動,就是白姐姐這種類型的女孩子,你覺得她是那種沒事會主動給你發信息的人嗎?”


    “……是吧?”周恒想起之前和白井革吃飯的晚上,那時白井革其實並沒有多冷淡啊。


    周磊氣得撲向周恒。周恒連忙張開懷抱,緊緊把小小隻的周磊抱在懷裏:“小心,小心,別摔了……”


    “舅舅。”周磊的臉埋在周恒的懷裏,聲音嗡嗡的——“舅舅。”他又喚了一聲。


    “誒。”


    “我想要個舅媽了。”周磊抬起頭,用兩隻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周恒,“你也需要個人陪著了。我覺得白姐姐就不錯。”


    “嘿……”周恒被逗笑了,他撫著周磊那像獼猴桃的、毛茸茸的小腦袋,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舅舅一個人還挺好的。而且,現在不是有你了嗎?”


    “好個屁!”周磊突然從周恒懷裏掙紮出來,蹦到地麵上,一溜煙地躥回到屋裏,“好個屁!”關了門,他那清脆的、響亮的喊聲還能從門裏傳出來。


    周恒坐在椅子上,傻笑了很久。然後,他又盯著桌子上的手機,看了很久,才把手機拿過來:“怕什麽呢……”


    ******


    書房裏。


    “井革,”周恒看著眼前這個他現在隻感到陌生的女孩,又叫了聲,“井革。”


    白井革微微反應了下。她抬起空洞無神的眼睛,失神地看過來。周恒以為她是在看他,但白井革的眼神裏根本沒有焦點,他又覺得她不是在看他。


    “你在怕什麽?”周恒問。


    周恒心再怎麽大,也知道了白井革現在這個狀況是不正常的。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到現在也才幾個月的時間。除了剛開始接觸的時候,白井革表現得還比較冷淡。但隨著兩人的交往加深,白井革也漸漸露出了她小女孩的一麵。但即使是小女孩性子,白井革卻把這性子拿捏得有分有存,有度有量。她知道周恒甚至還有點享受她的小女孩性子,在和周恒的有來有往中,她做到了讓周恒享受的同時,也不至於會讓周恒反感。


    更不用說鬧情緒了。


    可今年過完年後,白井革已經對他鬧了好幾次情緒。今晚,她又表現得……很詭異。這讓周恒很不安。


    他突然認為,白井革也許是在害怕什麽。


    “你在怕什麽?”周恒又問了這句。這次他把語速放慢了。他荒唐地覺得一定是自己剛才問話的時候,語氣太凶,嚇到她了。


    白井革對著周恒輕微地眨了下眼睛,兩隻黑褐色瞳孔中終於有了焦點。她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胳膊。


    周恒和她在一起這幾個月,他就沒見過白井革穿除了長袖裝的其他衣服。什麽短袖衣、吊帶衫……白井革都沒有穿過。至於肌膚之親……白井革不願意,他也就算了。


    今天,白井革也還是穿了件長袖睡衣。這件長袖睡衣周恒很眼熟,是她經常穿的。


    此刻,白井革指著自己的胳膊,一動不動地看著周恒。


    周恒遲疑地伸出手,把白井革那放到手腕處的袖子捋上小臂,白井革手臂上的那些深深淺淺的、新舊交錯的傷疤立刻映入周恒的眼簾。


    舊的那些傷疤已經結成褐色的痂,大大小小地遍布在她雪白的手臂上。還有一些新傷疤,尚未痊愈,尚未結痂,還亮著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周恒捧著白井革的手臂,瞪大了眼睛。他震驚地看向一臉淡然的白井革,伸手把她的另一邊袖子也捋上去,不出他所料,另一邊的手臂上,也是相同程度的傷痕。


    “這是怎麽回事?”周恒聲音都在抖。他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白井革總是不合時宜地在大熱天穿長袖衣。


    “小結巴做的。”白井革淡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又抬起眼看著周恒。


    “小結巴是誰?”周恒連問,“小結巴為什麽要傷害你?你什麽時候被小結巴弄傷的?多久了?”


    “……”白井革定定看著周恒,竭盡全力去忽略自己此刻腦袋裏的那些尖叫、狂吼、低語和勸誡,“小結巴在這裏。”她指了指腦後。周恒順著白井革的手指往後看去,可除了一片漆黑的房間走廊,他什麽都看不到。


    “我控製不了小結巴……我也控製不了顧堯飛。”


    “我在怕,你喜歡的那個人,並不是原來的我。”


    白西安一臉嚴肅地把顧堯飛關進籠子裏。顧堯飛尖叫著衝到籠子門前,對著白西安咆哮:“放我出去!你們不知道她剛做了什麽!”


    楊靈出現在白西安後麵:“我們隻是白井革的分身。”他淡淡看著怒氣衝天的顧堯飛,“她決定要現在以自己的本來麵目出現在周恒麵前,我們就都得退下去。”


    顧堯飛橫眉冷對:“黃了怎麽辦?!你們忘了白井革之前怎麽說的了嗎?她說她想做個正常人,她說她想去認識什麽人!”


    “正是因為要做個正常人,我們才不能對周恒有任何的欺瞞。”楊靈看了眼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白西安,又看向顧堯飛:“白井革明白這個道理,我們也明白。你不明白而已。”


    “我怎麽可能會明白!”顧堯飛聲嘶力竭地咆哮,眼淚從她那雙此刻變得通紅的眼睛裏奔湧而出,她的聲音也變得無比嘶啞:“我經曆了什麽,你們知道嗎!”


    楊靈歎了口氣,搖搖頭,轉身離開了。一直在旁沉默的白西安深深看了眼顧堯飛,輕聲說道:“大家都知道。”


    顧堯飛不甘心地、死死盯著表叔,一字一句地、狠狠地說道:“我恨你們。”


    白西安轉身離開了顧堯飛,把她的怒吼和哭聲留在了身後。


    白井革是在周恒懷裏醒來的。還沒睜眼的時候,她就覺得喉嚨火辣辣地在疼。白井革輕輕咳嗽了下,立刻感覺到喉嚨像被一根鐵線狠狠拉扯著。


    周恒動了下:“你醒了?”


    白井革吃力地在周恒的懷裏抬起頭,看到了一臉憂心的周恒。


    她很熟悉這種表情。她開始在心裏責怪自己。


    周恒看起來是一夜沒睡:兩個青黑的大眼袋吊在他的眼睛下方,眼睛裏則全是紅血絲。他啞著嗓子,低頭仔細看著白井革:“你其實沒怎麽睡到……累嗎?”


    白井革輕輕搖搖頭。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睡著。昨晚上,她的腦袋——確切的來說是後腦——可熱鬧了,就差放煙花了。


    “聽著,井革。”周恒用手撐著床,坐了起來。白井革也隨著他的動作,勉強坐了起來——她一向孱弱,再加上昨晚根本沒有休息,這讓她連坐著都感到吃力。


    她開始想要楊靈出來了。


    但這個念頭一出來,白井革就立刻搖頭——說好的,要讓周恒知道她的真實樣子,就不能讓其他分身出來了。


    “你不太對勁。你自己意識到嗎?”周恒輕輕扶著她的肩膀,低下頭,用對周磊說話的語氣,對白井革說道:“你願意和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白井革點頭。


    “嗯,那好。我保證,在你說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打斷……”


    “我是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


    周恒看著白井革。


    “多重人格障礙,也叫分離式身份識別障礙。”白井革喃喃道,“也就是說,一個身體裏有好幾個靈魂……”


    “井革。”周恒出聲打斷她,“這是真的嗎?”


    白井革抬起眼看著周恒,一雙眼又沒了焦點。周恒慌了,下意識想去搖白井革,但伸出去的手立刻又縮了回來。


    就在這時,白井革的雙眼裏又有了焦點。她冷冷地看著周恒,一句話都不說。


    “你是……”周恒想起很多講多重人格的電影,從這些電影裏,他算是知道多重人格是怎麽回事。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正在約會的女孩子,竟然就是多重人格患者。


    “你是誰?”他也知道,現在在他眼前的,也許並不是白井革本人——甚至,這幾個月一直和他相處的,也不是白井革……


    “楊靈。”楊靈回答,語氣毫無波瀾。


    周恒想起了剛認識的那個冷冰冰的白井革。難道那時候的白井革,其實就是楊靈?


    “她實在沒辦法應付現在這種狀況。”楊靈說著,低頭看到周恒無意中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伸手把周恒的手拿了下去,“我就出來了。”


    周恒縮起手:“你是……男的?”


    楊靈點頭,然後下了床,往房間外走去。


    周恒連忙跟上去:“等下,我還沒明白……井革去哪了?她什麽時候回來?還有,這幾個月一直和我相處的,是她嗎?……她有去醫院嗎?她為什麽會有這種病啊?”


    楊靈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周恒。周恒本來緊緊跟著他,看到楊靈突然停下了,他也連忙刹住腳步。


    周恒其實很難接受——現在的白井革對他來說,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陌生人了。更不用說,他曾經以為無比熟悉的人,裏麵卻住著一個男人……或許還不止一個!


    “為什麽……”楊靈微微低著頭,像在思考什麽,然後抬起頭,盯著周恒:“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那你知道嗎?”周恒連忙問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還是……你們?”


    “是不止一個。”楊靈點點頭,又轉身走了。uu看書 ukash這次他要去的地方是廚房。顧堯飛昨晚又喊又叫,把白井革的喉嚨都弄壞了,現在楊靈隻覺得嗓子又癢又痛。


    楊靈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喝了一口後,感受了一下,發現疼痛感並沒有緩解。周恒站在一旁看著楊靈,遲疑著,從藥櫃裏拿出止痛藥,遞給楊靈。


    楊靈接過,道了聲謝,然後就著溫水,吃了一顆止痛藥。


    “她……”周恒現在隻覺得頭很痛,他不得不找了張椅子坐下。周恒用手撐著頭,艱難地繼續問道:“她有去接受治療嗎?”


    “她不相信心理醫生。”楊靈如實回答,“噢……不是她不接受,是顧堯飛不接受。顧堯飛不讓她去看心理醫生。”


    “顧堯飛是……”


    “這幾個月和你約會的女人。”楊靈說。


    周恒再也撐不住了,他兩眼一黑,頭倒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楊靈沒什麽反應,他看著周恒,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周恒其實並沒有失去意識,他還是清醒的。但他現在根本不想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裏麵是男人,外麵卻是一副柔弱樣子的女人。


    白井革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和他談戀愛的到底是那個顧堯飛,還是白井革?


    他喜歡的,到底是顧堯飛,還是白井革?


    在他們相處的這幾個月裏,其他人……白井革身體裏的其他人,難道一次都沒有出來嗎?


    他是不是在無意中,和不同的人在談戀愛……甚至在接吻?


    ……想到這裏,周恒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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