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大概亥時前後,在昆陽城南的叛軍營寨,就當營內的叛軍士卒們蜷縮在草棚裏和衣而睡時,上頭下達了命令。


    立刻移駐沙河南岸軍營!


    曲將羅俁親自向麾下的士卒傳達了這條命令:“立刻轉移至沙河南岸大營。”


    他手下的將士們不明究竟,或有伯長不解地問道:“曲將,是沙河南岸軍營發生了什麽變故麽?”


    羅俁也不回答,板著臉說道:“休要多問,立刻撤……立刻轉移!切記,不可弄出響動。”


    “……是。”


    他手下的幾名伯長們麵麵相覷。


    片刻後,在這諸名伯長的帶領下,一部分基層的兵卒開始向沙河南岸轉移。


    此時,這座營寨那離城僅五裏的優勢反而成為了負累,為了防止被昆陽方得知,接到命令的士卒被勒令不得‘執明火’,隻能借助夜空的月光與星光,抹黑行動。


    由於這次撤離是分批次進行的,因此當一部分兵卒有序撤離時,營地其他兵將卻還未收到命令。


    比如說曲將鄒洧麾下負責今夜巡邏的士卒們。


    有一支巡邏隊撞見了此事,不解地詢問同澤:“兄弟,你們這是……去哪?”


    被問到的叛軍士卒也不明究竟,聳聳肩說道:“我也不知,隻知是上頭傳下來的命令,命我等立刻移駐沙河南岸的大營。”


    “隻有你們麽?”


    “誰知道呢。”


    正說著,忽然眾人看到曲將鄒洧走了過來,口中沉聲喝道:“立刻轉移,不得交談!”


    無論是正在撤離的軍卒還是巡邏的那支士卒,皆微微一驚,不敢再做交談。


    “曲將!”


    巡邏士卒們趕緊向這位曲將行禮。


    “唔。”


    鄒洧點點頭,招招手將領頭的那名隊正交到一旁,低聲囑咐道:“去告訴弟兄們,立刻轉移至沙河南岸的兵營……”


    “咱們也要轉移?”那名隊正驚訝問道。


    鄒洧顯然也是知情者之一,但卻不想解釋,低聲說道:“莫要多問,趕緊轉移!……切記,非我曲部,不得透露。”


    那名隊正點點頭,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問道:“傷兵帳的弟兄呢?要通知一聲麽?”


    隻見在他手中火把的光亮照拂下,眼前這位鄒洧鄒曲將眼神閃爍了一下,旋即低聲說道:“……莫要多問。”


    見此,那名隊正好似猜到了什麽,神色莫名地問道:“曲將,莫非……莫非咱們是要撤離了麽?”


    “莫要多問!”


    “……是。”


    從當晚戌時到次日子時,昆陽城南的兩三萬義師士卒,陸陸續續向南撤離。


    陳勖麾下的江夏義師,率先獲許撤離,然後是關朔麾下直屬的軍隊,再然後是大將黃康麾下的軍隊,以及張泰、向虎等人的綠林賊。


    而另外一邊,在昆陽的東郊,關朔麾下大將劉德亦在陸續撤離麾下的士卒。


    數萬大軍,僅有傷兵營與仍駐守在城內的義師叛軍沒有被通知到,其餘義師兵將,皆接到了‘向沙河南岸軍營轉移’的命令,摸黑向南撤退。


    在接近子時的時候,曲將曹戊登上了南城門樓,神色複雜地望向南邊。


    今日下午時,關朔與陳勖就已經撤出了昆陽,回到了南郊的軍營,隨後,原本負責攻略城內的大將朱峁也撤離了,然後是鄒洧、羅俁、紀武等曲將們。


    他曹戊,是現今留守昆陽的最高將領。


    “曲將。”


    有在城牆上巡邏的士卒注意到了曹戊,走近上前行禮,不解問道:“那邊有什麽不對麽??”


    “啊,不。”


    曹戊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笑著說道:“我隻是在欣賞這份……夜景。”


    附近的兵卒們聽到這話不覺想笑,但又怕曹戊生氣,唯有憋著笑。


    看著這些憋笑憋地辛苦的士卒們,曹戊心下長長歎了口氣——這些人,還不知他們已被拋棄了。


    “好好值崗。”曹戊拍了拍一名士卒的肩膀。


    “是!”那名士卒受寵若驚地挺直了胸膛。


    最後看了一眼南邊,曹戊頭也不回地下了南城門樓,朝著城內的街巷走去。


    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步,掃視了一眼城內的街巷,喃喃說道:“太安靜了……”


    他身後的幾名衛士亦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是的,今夜的昆陽,異常地安靜,沒有狼嚎,沒有昆陽卒反撲,安靜地讓人感覺有些不習慣。


    大部分人都認為,昆陽卒今夜如此安靜,是因為關朔、陳勖兩位渠帥與對麵談妥了條件,約定彼此停戰,但曹戊並不認為。


    他隱隱感覺,昆陽人那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不止是他們,還有盯著城外南郊他義師的友軍。


    『……最遲恐怕是到明日天明,昆陽人就會察覺,介時……仍然留在城內的士卒,必然要遭受昆陽人被欺騙的憤怒……』


    曹戊看了眼手持火把從他身邊經過,且向他行禮問候的那一隊巡邏衛士。


    “曲將好!”


    “好,要好好值崗。”


    “是!”


    離去的那一隊巡邏衛士,曹戊大多並不熟悉,因為那些人本不是他麾下原來的那批士卒,而是這段時間陸陸續續補充的。


    他手下原本的那些兵卒,此時已經不多了,且大多都負傷,屬於關朔口中‘無法活著撤至後方’的那批人。


    懷著複雜的心情,曹戊來到了由他駐防的南街,目視對麵昆陽卒的陣地。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與對麵的鞠昇聊聊。


    此時的他,隱隱有些理解鞠昇了,理解了後者當初為何要倒戈至昆陽一方,畢竟作為被拋棄的那群人,實在是太痛苦、太憤怒、太絕望了。


    然而,為了防止對麵看出什麽端倪來,曹戊最終還是沒有向對麵的鞠昇喊話,而是靠著斷壁殘垣,雙手枕著腦袋躺了下來。


    「……保重。」


    耳邊,仿佛回響起江夏義師大將朱峁與他告別時的話,這令曹戊愈發冰冷的心稍稍暖了幾分。


    盡管當時那位朱將軍很慚愧,但曹戊絲毫也不怪他,畢竟那位朱將軍,至少還在他長沙義師渠帥關朔麵前替他與他手下的兵卒求情,隻不過那位關帥沒有同意罷了。


    抱著複雜的心情,曹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有人推他。


    他睜開眼睛,這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護衛,後者手中端著一碗肉湯。


    “曲將,趁熱喝吧,暖暖身子。”


    “啊,好。”


    曹戊點點頭,微笑著接過,一邊端著木碗慢慢喝湯,一邊有意無意地看向南城門。


    此刻的南城門,依然緊閉——那是他下達的命令。


    而城內的兵卒,似乎仍不知昨晚發生了什麽事,依舊照常燒火煮湯,準備用飯。


    然而這份平靜,又能維持到幾時呢?


    就在曹戊暗自感慨時,有幾名士卒匆匆找到了他,為首那人,似乎是一名伯長。


    隻見那伯長見到曹戊後,帶著困惑抱拳問道:“曹曲將,不知可曾看到羅曲將?”


    曹戊知道對方指的是羅俁,遂開口道:“羅俁調往城外的營寨負責過冬之事了,現在你等歸我指揮……想必你們也聽羅俁說了吧?”


    “呃,是的。”那名伯長欲言又止。


    見此,曹戊好奇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何事?”


    “是這樣的……”


    那名伯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道:“昨晚有幾名弟兄傷勢惡化,我思忖當轉移至城外的營寨,使那幾名弟兄們能安心歇養,但我到了城門,卻得知曹曲將您下令不得擅開南城門,是故……”


    “是的。”


    曹戊點點頭說道:“盡管我義師與昆陽暫時停戰,但你們也知道,昆陽人狡猾卑鄙,很有可能利用我義師的好意,為防止昆陽人趁亂奪回南城牆,南邊城門,需要由我的命令才能開啟……”


    “原來如此,那您……”那名伯長懇求道。


    『……』


    曹戊沉默了一下,說道:“城外的大營,正忙著……籌備大軍過冬之事,營中混亂,就莫要去添亂了,將重傷的弟兄安置在可以擋風的屋子裏吧,點起篝火,讓他們安心歇養即可……你放心,昨日我等已與昆陽人達成了協議,不會再有廝殺了……”


    『您方才不還說昆陽人卑鄙狡猾不可信麽?』


    那名伯長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曹戊,感覺這位曹曲將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但他也不敢多問,抱拳而去。


    此時天色已逐漸大亮,有在南城牆上值守的士卒察覺了不對,跑來向曹戊稟告:“曲將,城外本該有我義師的巡邏士卒,但小的在城牆上卻瞧不見蹤跡,莫非是昆陽人有什麽陰謀?”


    『……』


    曹戊沉默了一下,正色說道:“莫要胡亂猜測。我已經下達過命令,我義師已與昆陽停戰,此刻城外的大營,正忙著給我義師全體將士過冬一事……”


    前來稟告的伯長低聲問道:“要不要派人向大營確認一下?”


    “不!”


    曹戊當即喝止,帶著幾分怒意喝道:“我授命全權負責城內之事,uu看書 ww.uukanshu.o 我自有考量!”


    “……是。”


    那名伯長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說什麽。


    “曹曲將怎麽了?”


    “不知道啊,感覺曲將今日心情不佳……”


    有附近的兵卒看到這一幕,麵麵相覷,小聲議論。


    『……』


    環視一眼附近那些不明究竟的將士們,曹戊長長吐了口氣,神色陰晴不定。


    那些兵卒猜地沒錯,此刻的曹戊,心中確實憋著一肚子的火。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履行關朔交付給他的命令,盡可能地穩定城內義師士卒的軍心,為城外大軍的撤離,爭取足夠的時間。


    然而,紙終歸保不住火,沒過多久,城內的義師士卒就都得知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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