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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猜著那些刺客貪生怕死,必定挾著可淺媚走得越遠越好。


    誰知他們渡了河後根本不曾走遠,白白浪費了唐天霄那許多安排。


    唐天祺認為唐天霄仍在臨山鎮,距離那裏不過四五裏路程,頃刻便至,等他率兵趕到時,唐天霄早該接了密信,先行到了那裏,所以才有“即刻馳援”雲雲。懶


    算來唐天霄一時心急,白白浪費了大半夜的時間,竟然還在原地打轉。


    他吸著氣,向身畔近衛問道:“快,去鑒峰小築……”


    近衛還未及問起碧湖小築在何方,但聽裏許外一座小山丘下,忽有馬蹄聲驟然奔響,似驚雷滾滾,一路往官道方向疾馳而去,掀起大片黃塵,在暗夜裏騰騰飛起,一直飄到唐天霄等人站立之處。


    看那聲勢,當有數百精騎,卻再看不清是哪一路的人馬。


    唐天霄急驅馬上前,說道:“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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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便已至那處小山丘,遠遠便有人喝問道:“成安侯駐紮於此,你等是哪一處的兵馬?”


    唐天霄定睛看時,已見那山丘上兵馬密布,俱是周軍服飾,愈是疑心,急喝問道:“成安侯呢?”蟲


    軍士認出是當今大周天子親至,慌忙見禮時,唐天霄已躍下了馬,飛快奔上山道。


    山腰處,有一座朝南的別院猶亮著燈,卻是臨江而建的屋子,可遠遠看到南方重山疊嶺倒映江中的景象,想來便是鑒峰小築。


    唐天霄一路疾奔,徑衝入那間門戶大敞的院落時,一眼便看到了唐天祺。


    他正驚惶在燈下來回踱步,不斷地擦著滿額的汗水,臉上氣色不成氣色,竟似受了極大的驚嚇,連唐天霄衝到近前都沒能察覺。


    唐天霄高喚道:“天祺!”


    唐天祺恍然大悟,忙上前見禮道:“皇上,你……你怎麽才來……”


    唐天霄拉起他,隻覺他掌心都是汗水,急問道:“淺媚呢?”


    “走了。”


    “走……走了?”


    唐天祺神色略定,指向山下道:“剛剛……莊碧嵐帶她走了。”


    就在剛剛驚雷般卷走的那支騎兵中嗎?


    這一回,輪到了唐天霄煞白了臉,氣色不成氣色了。


    他吼道:“你讓他從眼皮子底下帶走她?你是死人?你這群部屬全是死人?”


    唐天祺剛要解釋,裏屋忽然傳來咿呀呀的嬰兒啼哭,稚嫩柔弱的小小聲線,頃刻將唐天霄所有的怒火當頭化去,連心都似隨著那聲音軟軟地化開了一般。


    他的腳也有點發軟,像踩在雲霧中一般,飛快地奔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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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滿是刺鼻的血腥味,四五盞高燒的燭火下,屋中的景象觸目驚心。


    拉開的帷幄後,仿佛四處是血。


    沾滿血的衣裙,浸透血的棉絮,帶血的剪刀,盛滿血水的木盆,以及床榻上染著大團大團鮮血的枕席和衾被。


    桌上的半舊竹籃裏,卻鋪著幹幹淨淨的素白衣衫,盛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有一聲沒一聲地咿呀哭著,細細的嗓門,聽著倒似在唱歌一般。


    屋中的兩個穩婆跪倒在地。


    唐天霄視若無睹,怕驚著嬰兒般躡著手腳,悄悄走過去,小心地將他抱到腕間。


    那麽輕,那麽軟,柔弱稚嫩得仿佛禁不起他輕輕一碰。


    但他到底忍不住,輕輕地觸了觸那紅紅皺皺的小臉蛋。


    嬰兒若無其事地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繼續“咿呀”一聲,不知是啼哭還是唱歌。


    他的嘴巴小小的,鼻子也依稀見得可淺媚那種細致挺直的輪廓,眼睛已經睜了一線,卻明顯是酷肖唐天霄的鳳眸。


    而漫不經心地啼哭時,那種懶洋洋的腔調,已與可淺媚素常的懶散絕無二致。


    唐天祺走近,也怕驚動孩子一般,壓低了嗓門道:“皇上,是個小皇子。亥時剛剛出世,總算還健康。”


    亥時……


    從前一晚腹痛被劫,到這晚的亥時孩子出世,豈不是整整一天一夜?


    唐天霄嘴唇顫動了好一會兒,才算擠出了幾個字眼:“那……她……她……”


    唐天祺垂下頭,低聲道:“是難產。那些人發現情況不對,才向莊碧嵐求救。莊碧嵐帶了軍中最好的大夫趕過來,折騰到夜間才算生下來。但……但是三妹大出血,怎麽都止不住,一直在出血……”


    唐天霄身體發冷,“她……大出血!你還讓莊碧嵐帶她走?”


    “我……我也沒辦法……”


    唐天祺眼圈發紅,“我來的時候隻想著三妹可能會產後體虛,帶了最好的百年老參過來,準備逼莊碧嵐交出她們母子後好好幫她調理。誰知莊碧嵐根本不和我打,讓出了半邊山道,請我帶兵上山。我哪曉得三妹會難產!因為怕莊碧嵐動手腳,我和他都呆在了這屋子裏,隔了帷幄聽裏麵的動靜。”


    他指著那竹籃道:“我們都沒經曆過這些,怕這裏的東西不幹淨,這竹籃是莊碧嵐親手用滾水燙過的,裏麵墊的衣服也是莊碧嵐自己身上的,包孩子的衣物則是我的。我以為沒事了,正想著先把孩子抱走,再動手搶三妹時,那邊穩婆就說三妹大出血了。莊碧嵐好像早就知道三妹可能會大出血,他有帶藥過來,可怎麽也止不住,就提出讓他帶三妹走。”


    唐天霄手足無力,卻將自己的孩子往懷中摟得越發得緊。


    他盯著唐天祺恨恨道:“你怎可讓他帶她走?既然止不住,應該快找大夫,怎能讓他帶她走?她如何經得起沿路顛簸?”


    唐天祺歎道:“聽莊碧嵐說,三妹懷孕前後屢屢傷病,肝氣鬱結,血液裏有了某種罕見的疾病征兆。李明瑗身邊有塞外帶回的神醫早在正月裏便已發現了這種病症,這些日子一直在為她用藥調理。如果她能在較短時間內順利產下嬰兒,本可無恙;誰知意外頻生,竟在這樣的狀況下生產,於是……”


    嬰兒在父親繃緊了肌膚的臂腕上似睡得不舒服,呀呀的哭聲大了些,節奏也頻繁了許多,卻依然像是在唱歌,並看不到眼淚。


    唐天霄摸著他尚有些濕潤的軟軟黑發,壓抑著滿心的憤恨,放緩了聲音道:“意外?可淺媚敢在這時候誘朕前來,多半不知道這事吧?或許對她真是件意外!但李明瑗在她產期臨近時一手策劃了這場刺殺,又怎會想不到她會出事?”


    唐天祺沉默片刻,答道:“莊碧嵐並不知道李明瑗在策劃這場刺殺。據他推測,皇上拖延戰事,卻利用李明瑗隱瞞卡那提的死在北赫施行反間計,成功策動宮變,讓左相和北赫王聯手奪了李太後的權。而李明瑗手下最精英的那部分兵馬依然是北赫人,卻沒有了北赫的支持,處境開始艱難,正好此時皇上離開瑞都,他自是要抓住機會冒險展開行動。”


    “若是一擊成功,大周混亂,他趁機占據江南的機會自是大了很多。可惜他失敗了,連三妹也給他害了……莊碧嵐剛給三妹服了好多顆止血培元的藥丸,現在就是要帶著她去找那位塞外神醫。李明瑗想到過三妹可能出問題,所以從春天時就開始叫那神醫準備治她病的藥物,隻要三妹能及時趕到,及時止了血,就能得救。”


    “得救,得救……”


    唐天霄將自己麵頰靠住嬰兒小小的腦袋,眸中氤氳一片,盡是騰騰的水汽。


    “她這般害朕,若她死了,朕應該慶幸少了個致命的禍害才對。為何朕也隻盼她能好好活下來?”


    不但盼她好好活下來,而且盼她好好回到自己身邊。


    可惜她終是不肯,她終是選擇了棄他而去。


    他抱著他們的孩子,疲倦地歎息:“朕已用盡所有對她好,她卻隻記得那些仇恨,隻報以無情二字!”


    小家夥卻哭得累了,或者說是唱歌唱得累了,卻閉上眼睛憨憨地睡著了。


    他卻終究不甘心,又問唐天祺:“她……她臨走時有沒有說什麽?”


    唐天祺哆嗦了下,苦笑道:“她還能說什麽呀?孩子沒生出來前我還聽到她呻.吟了一聲兩聲;等生下孩子後我就沒聽她發出過一點聲音,就看到穩婆往外扔著滿是鮮血的棉絮和衣物,一團接一團,一件接一件,把我和莊碧嵐臉都看白了。莊碧嵐和我商議要把她帶走時,她的神智已經不大清醒了……戰場上殺人,一刀接一刀,取一個人性命這樣簡單……可想救下一個人的性命,竟這麽難!”


    聽得可淺媚自始至終不曾提起過自己,甚至連句話都不曾留給自己,唐天霄更是灰心,勉強勾了勾唇角,低低道:“她總不記得朕,朕又何必總惦記著她?”


    唐天祺無從回答,隻道:“大約是喊得太久,沒力氣再說什麽了吧!”


    他轉頭向跪在一旁的穩婆問道:“我來之前,那位……小娘子是不是已經哭喊了很久了?”


    穩婆答道:“哭喊?沒有,沒有。說來這位小娘子奇怪,我們再三說,若是痛得厲害,可以哭出來,大聲喊出來,說不準一用力,孩子就出來了。可她並不聽我們的,一直咬著牙忍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實在受不住時,才會呻吟一聲兩聲。等陣痛過去,稍微緩些的時候,我們拿蜂蜜水和參片給她,她一邊吃,一邊就呆呆地望著帳頂,一顆接著一顆地掉眼淚,可還是不說話。”


    另一個穩婆忽然插口道:“誰說不說話呢,幾次痛極了,我明明聽到她說話了。”


    唐天祺問道:“她說什麽了?”


    穩婆道:“也……也沒說什麽,每次都就一個字,好像吐到一半,又咽了下去,然後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


    唐天祺問道:“什麽字?”


    兩個穩婆一齊答道:


    “天……”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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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天……霄!


    唐天霄再也克製不住,身體一晃,人已坐倒在地,氤氳的水汽凝作水滴。


    然後,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唐天祺隻怕他抱不穩嬰兒,慌忙抱過嬰兒,遞給穩婆。


    穩婆接過嬰兒,忽道:“對了,那小娘子出血出得厲害,我怕她撐不住,把孩子抱過去給她看,勸她振作些,她好像寫了什麽東西,塞在了孩子衣服裏。”


    唐天祺忙道:“什麽東西?”


    穩婆忙去解包著嬰兒的衣物時,已有一方絲帕掉落地上。


    唐天霄顫著手指撿起。


    潔白的絲帕上若有濕痕,更有鮮血蜿蜒,氣息很不連貫地書寫的三個字。


    “唐千峰。”


    唐千峰,千峰。


    是誰一臉明媚的笑容,搬著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無賴地和他撒嬌?


    是誰吃吃笑著往他的懷裏鑽,一聲聲地喚他:“天霄,天霄……我喜歡唐天霄,喜歡極了!”


    是誰歪了頭,掰著手指,有來有去地和他商議:“生一對兒女夠不夠呢?要不要生很多很多的兒女?第一個男孩叫峰兒,第一個女孩叫湖兒……”


    峰兒,千峰。


    她是打算和他生很多很多個峰兒嗎?


    她是想說,他們距離得太遠,如同隔了許許多多無法逾越的高峰嗎?


    或者,她是在說,她想和他生很多個峰兒,可她想牽住他的手時,他們間已隔了千山萬水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和你誓相白首,攜手同老。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年輕的帝王再也無法忍耐,踉蹌著奔了出去,站在山坡上,對著近處翻湧的河流,對著遠處高緲的山峰,高聲呼喚。


    他一聲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淺媚!淺媚!淺媚……”


    回應他的,除了他自己悲愴的回聲,就是漫無邊際的黑夜。


    這黑夜,為何如此漫長,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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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還在繼續。


    伴隨著戰爭著,是大周北赫內朝外朝激烈的朝權鬥爭。


    那種看不到烽煙的鬥爭,同樣你死我活,然後影響著更多人的死活。


    李明瑗隱瞞了卡那提的死亡,給左相項乙的書信聲稱他正與可淺媚逍遙遊賞山水;但大周帝王不但設法讓項乙發現了愛子之死,還暗中支持北赫王和項乙聯手,軟禁李太後,阻止李太後再協助弟弟恢複母族江山。


    同時,大周宣太後親至北方,和定北王宇文啟詳談。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麽,但等宣太後回京後,北赫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踏入中原半步。


    宇文啟老了,後繼無人,他二朝元老,威名赫赫,素以忠臣自居,沒道理讓自己在風燭殘年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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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媚難產那段,我寫哭了。有人看哭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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